相较于陆运,漕运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天气好的时候,风起扬帆,一日能行三百余里,且安全系数更高,所以商人大多喜欢走水路。尤其宣平城拥有水深宽阔,适合大型船只往来的深水码头如意港,因此这里每日都人潮涌动,热闹非凡,逐步发展成为南来北往的水上交通要道。
漕帮最初只是一些苦哈哈的庄稼汉,为生计所需而成立的团体组织,原本只为来往的客商卸货装船,挣些辛苦钱。后来逐渐壮大后,慢慢发展成为垄断南北交通,通吃黑白两道的帮派,除了原有的船务装卸外,还增加了诸如收取保护费,押镖,走船等生意,所以凡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宁可得罪官府,不可得罪漕帮。
现任的漕帮“杠把子”姓蒋,江湖人称四爷,白面无须,容貌儒雅,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阔少爷,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绝对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心狠手辣,凶残至极。
八面玲珑的颜娘子已经垂手站立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素日在蒋四爷的跟前极为得脸,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
蒋四爷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地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双目半眯,“你是说,今日如意港来了一艘很特别的船”。
颜娘子赶紧应声答道:“是的,四爷,这艘船虽不奢华,但极有气势,金漆银栏,周身却没有悬挂任何标志,看水流方向,怕是从帝都来的。奴婢特地寻了个由头跟他们会了面,船上的人都衣着华贵,就连杂役都训练有素,手脚轻快,应该是有功夫在身,绝非常人能比”,想起燕朝歌俊俏的容貌,颜娘子心里一阵燥热,赶紧低下头来。
蒋四爷闭目点了点头,白皙细长的手指骨骼分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并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异样。
颜娘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轻声说道:“四爷,您看是不是照老规矩,让兄弟们前去探一探底?”。
蒋四爷闻言,微微摇头,沉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上头已明令交代下来,务必小心谨慎,去告诉兄弟们,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举妄动,都给爷远远地盯着”。
“四爷,莫非他们真的有什么来头不成?”,颜娘子难捺心痒地问道。
蒋四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这些人不是你能够惹得起的”,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继续说道:“昨日刚接到陵王殿下的来信,恐怕是朝廷的钦差到了,来者皆是显赫权贵。听说不仅有淮陵萧氏的嫡长孙,督抚司的任凤池,就连信王也来了,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你去告诉那帮小兔崽子,这几日都给爷收敛点,谁敢惹麻烦,别怪四爷我不讲情面”。
颜娘子闻言,柔顺地点点头,扭着水蛇腰走上去,熟练地给他捏肩揉背起来,蒋四爷极为享受地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垂,颜娘子趁机低下头去,丰满的胸部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蒋四爷笑道:“可还有旁的什么事情?”颜娘子顺杆而上,立刻问道:“四爷,今日在河上,有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抢我的生意,您看……?”。
蒋四爷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阿颜,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点小事,自己去处理干净”,颜娘子闻言,得意地一笑,媚态横生,更是卖力,未过几时,两人便纠缠在一起,水乳交融,低语不可名状。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天气甚好,众人决定上岸走走,任凤池命人将部分行李卸下船来,另有一行快马朝城中驰去,着手安排一应人等的食宿。众人当中,以燕同律的身份最尊,任凤池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道:“殿下,这几日舟车劳顿,暂且在这宣平城中休息几日,再启程不迟”。
燕同律点点头,说声有劳了。一旁的沈月明跳过来问道:“督主大人,这宣平城中可有什么好去处?”。
任凤池答道:“小侯爷,宣平只是一个边陲小镇,自然是比不得帝都的繁华。不过此处有种名唤弗章的鱼,肉质极为鲜美肥嫩,下官十余年前曾有幸品尝过,至今念念不忘”。
沈月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拉着燕同律的衣袖嚷道:“燕同律,我一定要吃这种鱼,咱们在这里多呆几日”。
燕同律闻言,眼中琉璃色的眸子微微发亮,转头对任凤池说道:“就按督主的意思办吧,在此处停留三日,瞧瞧这里的人文风俗,百姓民生,也是好的”。
戌时三刻,众人来到城中最大的客栈欢喜楼,包下了整层楼的房间,各自熄灯歇下。
第二天清早,大家洗漱完毕,用餐后,便三三两两地往河边走去,沈月明和燕朝歌脾气相投,又都爱胡闹,一路上不知道撞歪了几棵树,打翻了几家小贩的摊位,弄得一众侍从在后面不停地道歉,赔礼,看得燕同律连连皱眉。
不过萧简一袭白衣,倒是走得气定神闲,任凤池一身玄衣,紧跟其后,竟丝毫不受两人影响。
如意港码头,装卸货物的劳工来来往往,港口边有条不紊地停靠着一些货船,萧简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地叹了口气,燕同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深思。
“这与咱们昨日所见的码头相差也太大了吧?”沈月明有些惊讶,人多却不乱,井然有序,低眉顺目,竟无半点江湖气,这哪里像是漕帮的码头?
燕同律冷笑道:“看来是有人手眼通天,咱们昨日才上岸,今天漕帮便改了规矩。”
轻轻拢了拢衣袖,衮边的白狐毛触手柔软舒服,萧简轻声说道:“走吧,既然来了,咱们就逛一逛这宣平城”。
任凤池负手而立,心知此行已然暴露,想起临行前皇帝交代的事情,料想此行恐怕会有些波折,大意不得,便转身吩咐道:“好生照看榕鹰,随时保持与帝都的联系,不得有任何闪失”。
早有督抚卫躬身应道:“督主请放心,已派专人饲弄,非寻常人不能接近”,任凤池点了点头。
榕鹰是督抚司专门用来传递信息的飞鸟,因酷爱吃榕树叶,且外貌凶狠似鹰,故名为榕鹰。此鸟耐力极佳,夜可视物,日行五百里,方位感极强,督抚司的日常讯息往来大多是靠榕鹰传递的。
走在大街上,沈月明的怀里早已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零嘴,田心公公手里拿着钱袋子,边走边给,原本饱满的荷包,逐渐干瘪下去。看着吃得肥圆滚滚的沈月明,燕同律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真的是有些……,丢人。
珍馐楼是宣平城中最有名的酒肆,尤其是弗章桃花酿更是一绝,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当浮一大白。
任凤池单独坐了一张桌子,其余众人聚在一起,正吃得酣畅淋漓,突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了进来,来人身材娇小,容貌清秀,一袭破衫很是狼狈,竟是昨日所遇的碧云。
只见她神色慌乱地跑到燕朝歌的身边,噗通一声跪下,“求公子救救我弟弟,求您救救他。”她一边哀求,一边磕头,不一会儿,已是血流满面。
“快,抓住她,臭小娘皮,老子要你好看”,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七八个身穿白褂短裤的汉子叫嚷着冲了进来。
碧云见状,急忙把身子往后缩,几乎就要贴上燕朝歌了。沈月明坐在燕朝歌的左侧,正好看见她腰腹缠了一根不起眼的细麻绳,顿时双目微凝,开口问道:“碧云,家中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目露凄色,眼角通红,碧云哽咽地点了点头:“昨日家去,傍晚时分,这些人便来到家中,说是我们破坏了漕帮的规矩,紧接着就是一通打砸,还把我弟弟抓去做苦力,他今年才十岁。奶奶自是不肯,上前与他们理论,却被推倒在地,她本就体弱多病,当晚,便去了,呜呜……”。
说到伤心处,碧云哭得像个泪人儿,沈月明当场红了眼圈,上前一步护住碧云,朗声说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浑人?还不快快退下”。
燕朝歌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喂,你真的要管?这里可不是帝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沈月明冷冷一笑,一把拍掉他的手,说道:“真是难得,混世小魔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就算这不是渭城,但好歹也是我大显的地界,怎能任由这些歹人在此作乱?朗朗乾坤,天地浩然,难道连最基本的律法都没了不成?”。
听完此话,那群汉子中穿灰色短打衣衫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他暗自打量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便上前跟领头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脸色大变,突然掉头比划了几个手势,便一言不发地带人离开了。
燕朝歌有些疑惑,问道:“他们在说啥?”。
“他们说,遇到了硬茬,老大交代,不可妄动,这些是漕帮的暗语,下官有个手下曾经在漕帮待过一段时间”,任凤池缓缓地说道,神色凝重,他走到燕同律的面前,继续言道:“殿下,此番恐有些凶险,咱们要小心为上”。
萧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微微一笑,容颜如玉,“宣平虽是小城,却颇有些繁华,想来这里的县丞官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咱们既然来了,那便上门叨扰一二吧”。
从珍馐楼中出来的时候,沈月明摸了摸已经十分圆滚滚的肚子,仍有些意犹未尽,眼里满是憾色,燕同律转头对田心说道:“去打包几份红烧弗章”。
沈月明闻言,顿时喜笑颜开,“燕同律,还是你够朋友”,燕同律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说道:“别想太多,不是给你的”。
沈月明满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