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友稼结束了一个讲座,随着散场的学生们涌出阶梯教室,被苏涵给拦住去路:“袁博士,你好,我是苏涵,乐网的,我们通过电话,约过您。” 袁友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哦,不好意思,我正准备往咖啡馆那边赶呢,你倒找上门来了。”
“呵呵,我听了您半堂课,很受教益。”苏涵真诚地笑着。袁友稼胳膊下夹着讲义,想了想:“我呀,今天还在倒时差,咱就别喝咖啡了,要不,到我办公室坐坐?喝杯白开水,君子之交淡如水啊。哈哈,这个水,可不是雪多力功能水。”一句话,说得苏涵尴尬得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进袁友稼的办公室,苏涵不由四下里打量。他有个习惯,每到别人的公司或是住处,总能很快发现一两处值得赞美的东西来,或是整体环境,或是某种小摆设,以体现出主人品位为佳。赞美,一定要赞到实处。
这次,他在墙上发现了一幅字,写的是《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幅字,行云流水,的确是好,苏涵反倒不再出声,而是站在字前细细观赏。
袁友稼给苏涵端了杯水来:“苏先生对书法也有研究?”苏涵忙回头道:“研究倒没有,不过,美好的东西,自会有一种感染力的。”“上善若水,呵呵,苏先生,你找我,是因为‘水’让你们头疼了吧?”
没有任何缓冲,袁友稼直接亮剑了。苏涵却还在打太极:“袁博士,是这样的,我受公司的委托,向您转达这样一层意思,哦,乐网,是雪多力生物科技公司的大股东,我们对雪多力的质量也很重视。我们,希望聘请你,出任我们的客座研究员。”
“客座研究员……
条件,是要我对雪多力功能水的咖啡因问题闭嘴?” 袁友稼笑了,笑得苏涵有些难堪。袁友稼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屋里,只有惨白的日光灯管镇流器“嗡嗡”的蜂鸣声。
“你很清楚,雪多力问题的实质,是你们放弃了企业责任。它的性质,就如在牛奶里加三聚氰胺一样,为了利益,不顾底线。”袁友稼话说得很不客气。
苏涵刚要张嘴解释,袁友稼一抬手制止住他:“极端情况下,诱发心脏病,还不是最重要的,你们的问题,是在日常的情况下,诱人上瘾。” 苏涵只好闭嘴,像个诚恳的学生,在听老师的教诲。
袁友稼给他算了笔账:“我大致能明白你们的盈利路线图,你们强调这是水,消费者拿它当水喝,咖啡因的总体摄入量,就会比较大,再加上生物咖啡因对人体的刺激更强,消费者会产生依赖,不断购买你们的产品。这是什么?如果不用‘残害’这个词,那也是在愚弄。” 苏涵默然听着,袁友稼在办公桌前走动着,就像站在讲台上:“另外,这个产品,你们宣传时强调它运动后的补水功能,其实,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咖啡因利尿,有可能造成脱水,这一点,消费者不知道,你们生产厂商怎么能不知道?” 苏涵眼里充满敬意:“袁博士,您看,您对我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袁友稼笑道:“雪多力水,当然还可以卖,但要在瓶上明显的地方,提醒消费者注意。” 苏涵自嘲道:“写上‘喝水有害健康’——这水,就成了得拿着医生处方才能买的东西了,销量,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大幅度下滑。” 袁友稼猛地抬头看着苏涵:“没错,凡是功能产品,本来就应该是卖给小众人群的,让那些有需求的人来喝,你,把它放之四海而皆准,人人都喝,捅娄子的概率自然就放大许多倍了。小伙子,说实话,这个钱,你们就不该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真希望您能到雪多力生物科技公司去给大家上一课,让大家少走点弯路。”
苏涵赞叹着,从怀里的兜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哦,这个呢,是我们聘请您做客座研究员的聘礼。”
袁友稼抱臂倚坐在桌子沿上,眯着眼睛看着苏涵掏出一个厚重的东西。
苏涵把钱递过来,他却不接,苏涵的手臂僵在那里。片刻,苏涵尴尬地想把它放到桌子上,袁友稼叫道:“别动,你就这样伸着胳膊,一分钟。”
苏涵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手臂悬在空中,行贿难道要摆个pose 才行?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能把钱收下,事情就会有回旋的余地。坚持一分钟也无所谓。
墙上的钟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苏涵无奈地伸着胳膊,时间过得慢了起来,秒针轻微的“哒哒”声越来越响亮,才到35 秒,苏涵的手就开始有些发颤。苏涵咬着牙坚持着,如果能打动袁友稼,怎么难堪也无所谓了。终于,60 秒到了。袁友稼示意他放下手:“好了,刚才这几十秒,告诉我有什么感觉?” 苏涵收回胳膊活动着:“半个身子都在使劲,快麻了。手上的东西,越来越重。”袁友稼眼睛里满含深意:“这个纸袋,看着也不大,拿着也不重,但你要是一直端着,它就会让你越来越累。现在,还只是把它放在手上,如果把它放到心里去呢?”
袁博士的思维太跳跃,苏涵有点跟不上。袁友稼捋了捋头发:“我虽然快奔五十了,但我相信,我还有几十年的生命要去面对,我现在回想过去,问心无愧,可,将来回想现在呢?” 看苏涵听得很认真,袁友稼加重了语气:“我不想在我的心里,放上一大块东西,你刚才也体会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越来越重,成为一个负累。苏涵走出袁友稼的办公室时,天上的雪越飘越大了,覆盖了那些目力所及的肮脏与丑陋。袁友稼的话,就像这大雪,在他的心里飘浮着:“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所以,我愿意追随自己认为对的并坚持下去。” 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只有苏涵那辆SUV 。苏涵闭目养了养神。车里,一直放着赵楠送的口琴,他很少碰。这次,他拿出来,本想吹一曲平复一下心绪。然而,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快速吹了两个装饰滑音,就把它扔到了座位上。
离高峰论坛开幕还有一天,苏涵和琳达赶最早一班飞机直扑海南。也不知董事会开成什么样了,凯文根本不接电话。享受着乡村阳光的曹胖说,高管们的电话全静音了,会开得还挺热闹。
苏涵没有说动袁友稼,看那劲头,反而有倒戈、停售雪多力功能水的意思。琳达建议:“早去几小时吧,正好老板们都在,一起商量,让他们当场拍个板。”
袁友稼看上去斯斯文文,但根本不让步,他带有宣战意味地对苏涵说,如果乐网在雪多力的事件上,不尊重科学,不尊重消费者,他准备在高峰论坛期间,在网上发文批驳雪多力,揭露它诱人上瘾增加销量的商业玄机。
在这个人人都是媒体的时代,凭借袁友稼多年积累起来的声望,无论主流媒体怎么忽视他的声音,只靠他的粉丝口口相传,这事儿就能很快传遍网络。苏涵上网查了一下,袁友稼仅在微博上的粉丝数量,就达几十万,这比任何一本杂志的销量都大。
口碑,是最可怕的武器。雪多力的事情,因为主流媒体的闭嘴,再加上麒麟传媒宋云朋的不坚定,事情没有闹大。现在,这位有着“清洁的精神”的袁博士,却已经枕戈待旦,蓄势待发了。
这不是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现代版。苏涵相信,有那么多网民站在袁友稼的身后,这场战斗虽未开打,其实胜负已定。
下了飞机,苏涵和琳达,直奔高尔夫球场。凯文终于接了电话,他的情绪一派轻松:“来吧,我们正在做乡村烧烤呢。”苏涵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们得加开一个危机公关会议,别人已经把咱们架在火上,马上要开烤了。”
机场高大的候机大厅里,透过玻璃幕墙,郭小峰看着外面飞机的起起落落,怅然若失。宋云朋陪着大领导进了头等舱贵客休息室。袁友稼刚刚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昨晚,乐网的人找过我了,想让我闭嘴,显然,他们不想收手。”
郭小峰嗫嚅半天,只好实话实说:“我得收手了,我的领导,还有领导的领导,都被乐网摆平了。”他的懊恼在于,他的猜测一一被袁友稼证实了,当他有了充分的证据后,他却无法在自己的平台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袁友稼安慰他道:“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公关,我算明白了,公关,就是把公平、公正、公开给关起来。我可见多了。” “没办法,咱要动人家的奶酪,人家当然不答应。”郭小峰郁闷地枯坐着,本来是战友,这次却只能看袁友稼一个人战斗了。
宋云朋在贵宾休息室,居然碰到了微霆高科大中华区总裁程胜。他本来是博鳌会议主讲嘉宾,可惜这个机会,被乐网给抢走了,而实际操作者,居然是从自己这里跳槽而去的琳达,这让他很为恼火。
不过,程胜另有打算,他停掉对这次大会的赞助,是准备把这笔省下来的钱,用于收购或投资有潜在价值的公司,以最小的钱,搏最大的利,这次的目标,就是乐无限。
在机场的咖啡厅里,成晓毅还在写方案,他给微霆高科提交的商业计划书已到了第三版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卡在团队上,人家放话了,如果乐无限真的能把乐网产品架构的缔造者苏涵挖过来,他们马上投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