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醒转,心中想起一事,又惊又喜,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丹?
师傅有一次酒醉后曾提此事,说内息好练,气丹难成。天下修习者多如恒河沙数,养成内丹者寥寥无几,除了日积月累的苦心研修外,还需要练习者骨骼精奇,天资聪慧,开八荒之妙眼,通天地之慧根,以及旷世奇缘,据传内丹大成者可口吐莲花,眼放剑气,举手投足,有翻江倒海之力,可以乘风过海,踏剑飞升,意念微动,便可伤人于无形。
他当时年纪尚幼,以为师傅说的是醉话,并未在意。
后来随师傅赴凉山听紫虚上人谈经论道,方才明白师傅谈论的是域外修仙之事,对于气丹一事,认为不过是一件玄虚的神话,不以为然,难道传闻的这件事是真的?
以前为什么没有这种现象?
是元气不纯,精气不正,还是灵气不够?抑或是迟日寒那三拳内力被自己消化吸收,凭空助长了修为?
气转八周天后,他身上的饥饿和疲倦奇迹般地消失了,只觉得全身精力充沛,忍不住要大喊大叫,连思维也变得敏捷起来。
练功要及时,打铁在趁热,他继续巩固修为,按照先前的打坐方法调整呼吸,控制气海,只觉丹田愈加充实丰盈,却无法像先前一样汇聚成球,他努力尝试了七八次,皆是徒劳无功,看来他的修为还是不够,不能随心而为。
这种事情应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稳步提升,不能操之过急,他散去功法,并不觉得如何失望,他已经初窥门庭,还愁登堂入室吗?
他初入谷中,屡遇强敌,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信心受挫,再加上谷中人诡秘邪气,带给他一种生死未卜的危机感,现在无形中增加了底气。
谷中的人大多数心怀鬼胎,意图不轨,唯有刀王迟日寒帮过他,既然沧海一枭蓄意害他,自己当然不能置身事外,即使倾尽全力也要帮他,用以偿还他的恩义。
——————
沧海一枭原名叫白沧海,他性格古怪,阴鸷沉冷,他孤身一人,无亲无友,平时喜静厌动,深居简出,由于他天生谨慎,所以从不相信任何人,唯一相信的便是他自己。
他的住处远离人群,在北面石壁的岩洞中依穴而居。
这里偏僻荒芜,平时人迹罕至,现在季风终于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他站在山洞前,望着半圆的花岗石洞口,竟然不敢踏进。洞口摆放着几百块石头,这些石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所据的方位奇巧玄秘,众星捧月般地围在洞口。
在季风眼中,这几百块石头要比几百只巨兽更凶猛可怕,他也许不怕人,却怕这几百块石头,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吃过石头的亏。
他朗声道:“晚辈季风,拜见前辈。”
没有人回答,地上的石头似受到某种灵力的驱使,倏地从四面八方向中间聚拢滑行,又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整整齐齐地摆放出一个字:请。
若是别人,说不定会吓一跳,季风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毫不犹豫,迈开双脚走进洞中。石洞宽敞,却是漆黑一团,他放慢脚步,摸索前进,不知转了几个变,眼前有如瞎子开眼般豁然明亮,前面是个巨大的石窟,石窟周围嵌着无数颗夜明珠,光而不耀,正发出柔和的光芒,极度适目。
石窟一角,是一张打磨精致的石床,石床很大,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虎皮,沧海一枭坐在石床,背靠着石壁正在喝酒,一口酒,一口腊肉,喝着有滋有味。
一看到季风,沧海一枭暗灰色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惊讶的并非是季风的到来,而是季风给他的感觉,他上下打量季风一眼,这个人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仅仅一日,却给他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每次看到季风,他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精通玄学,感应能力要比别人敏感,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充满了攫取之力,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附周围的一切铁器。
这是怎么回事?
季风脸上露出羡慕之色,“三次遇见前辈,两次在喝酒吃肉,真是好待遇,好神气。”
沧海一枭淡淡地道:“待遇是用资格挣来的,福气是待遇衍生出来的。”
季风摇头反对,“神气是与生俱来的,待遇是福气转化的。”
沧海一枭灰眼闪光,也不争辩,只是问:“你是不是总要反驳别人的话,来证明你的真知灼见、卓尔不群?”
季风又摇头,“不是,我只知一味顺从别人的话会使自己变得毫无主见,成了应声虫,别人说的话,不管对错,我先质疑一番,然后经过考证,正确的我便接受,从不盲从。”
“质疑过多,便是疑心太重,用在学问上可以,若是待人,便和我一样,疑神疑鬼,会没有朋友的。”
“不会的,在学问和待人上我一向是采取双重标准,学问上存疑求同,待人上信任有加,这本就不是一回事。”
沧海一枭哼了一声,懒得和他争论,道:“看来你的运气也不错。”
“怎么说?”季风在他对面的地上坐了下来。
“看你面润气旺,精神抖擞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饿了两天的人,想必是找到了美食珍馐?”
季风叹了口气:“再好的美食珍馐又有什么用,哪儿比得上前辈的酒美肉香?”
“你来干什么?”终于切到正题上,“莫非改变了想法?”
“是的,”季风一脸无奈之色,“我知道这件事若是不做,前辈势必不依不饶,得罪了前辈,只怕是永无宁日,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有做了。”
沧海一枭斜了他一眼,“用柳衣麻生相法看你的面目,不过是一个智商平庸的普通人,想不到脑子却很聪明。”
“我思前想后,没的选择,只好从命了。”
“我做事从不给别人选择的余地。”沧海一枭语气平淡。
“难道就没有例外?”
“没有。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看来迟日寒这次是死定了。”
“是的。”
季风盯着酒肉,咽了口唾液,忽然笑了:“既然我们的交易已经大家成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喝酒吃肉了?”
“可以。”沧海一枭声色不动。
得到许可,季风急不可耐的搬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长鲸吸水般地一饮而尽,然后便风卷残云般地吃喝起来。
酒是好酒,却不知名字,香醇至极,入口挂齿,绵软清凉,入腹后却如火焰般燃烧,灼热感过后,腹内无比舒服,四肢百骸中皆有暖流流过。
季风不醉而有微醺之意,叹息一声:“我从未喝过这样的美酒,却不知还能喝几次?”他当然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一件凶险至极的事。
沧海一枭道:“我知道你刀法不凡,与迟老儿相比,虽有差距,但有适当的机会,还是可以得手的。”
“却不知什么样的机会才算适当?”
沧海一枭放下酒碗,双眼微眯,道:“去其戒心,接近关系,乘其疏忽,一击必杀。”
季风笑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每一样都难如登天,迟日寒心冷面寒,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我怎样才能和他套近关系?”
“事有难易,人有智愚。智者化难为易,履险如夷;愚者却弄巧成拙,败事有余。”
“说得好,”季风欣然同意,“成败由天定,输赢在筹谋,人可以输天,却不能短谋。”“不错,多谋者治人,短谋者受治于人,人的强弱,不在于武功的高低,而在于谋略的长短。”
“爽快,听前辈一席话,胜过仙人论道,有如醍醐灌顶,令人灵智顿开。”他乘机又灌了三大碗。
对于他违心的吹捧沧海一枭看破不说破,淡淡地问:“你打算什么时间动手?”“十天以后。”
“十天太远,不行。”沧海一枭断然拒绝。
季风眼珠一转,道:“你给个期限。”
“三天。”
季风想了一下,终于同意:“好,三天就三天,不过我这三天的饮食怎么办?”
“我负责解决。”沧海一枭想也不想地道,“不过以后你不许来找我,只能我找你。”
季风苦笑道:“这件事即使想保密也晚了,昨晚你明目张胆地在云袖的木屋里喝酒,刚才我又大摇大摆地来到这里,迟日寒不是瞎子,不会不知道,再者谷中奉承他的人多了,自然有他的耳目。”
沧海一枭却有他自己的想法,“你放心,我昨晚找你喝酒并不是和你密谋,而是教训你,谷中人都知道。你现在找我,别人也许认为你是来找我报复。即使迟日寒不这样认为,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季风惊讶地问。
“因为他太骄傲,骄傲到认为除我之外无人敢动他,所以对你更加不会放在心上。骄傲是他唯一的弱点,骄傲则自大,自大则轻敌,轻敌则必败。”
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骄傲的人通常心浮气躁,不肯重视敌人,研究敌人,古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季风颔首同意,嘴里道:“我答应你便是,不再找你。”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他回到住处,惊呆了,木屋已变成火海,炽熊熊地燃烧着,火舌吞吐丈余长短,黑烟滚滚,转瞬间便房倒屋塌,焦裂的木头霹啪直响,火星四溅。
附近没有人,没人救火,也没人观望,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一件事。
谁放的火?很快季风就明白,屋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块大青石,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字:私怨林。后面画着一只手,鬼手。
鬼婆婆,原来她还没有逃走,季风苦笑一下,他削断了她四根手指,对自己一定恨之入骨,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来看,她绝不会自认倒霉,放过自己。他的麻烦来了,还不小,不过他并不怕,十指健全的鬼婆婆他都不怕,何况是负伤断指之后?
他两次经过私怨林,当然知道那里的位置。等他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与外面看到的并不一样。这里林木稠密,全是一色的高大塔松,地面上杂草丛生,或高或矮,参差不齐,杂草里散落着不少尸骨,再加上林中黝暗潮湿,充满了阴森之意。
林中没有人。难道鬼婆婆压根没来?
季风向林中深处走去,走了很远,才发现鬼婆婆,她已死,她的尸体挂在树上,一道手指粗的麻绳勒在她的脖子上,她的颈骨软软地弯着,舌头伸到唇外,竟被人缢死。对面的树下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闭目喘息着,身上的衣服业已破碎,脸上有五道抓痕,血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听到脚步声,中年男子霍地起身,手中握住剑柄,厉声喝道:“谁?”
季风踏着脚下的杂草,走到近前,看着他警惕的神色,嘴里应了一句:“赴约的人。”
“谁的约?”
“鬼婆婆。”
中年人松了口气,“这个约不用赴了,我已经替你解决了。”
“多谢兄台援手。”
“不必客气,平日里她仗着武功不凡,倚老卖老,处处刁难我,我克制忍让,她反而本加厉,我早就有心除掉她,奈何没有机会,今天见她竟然走到了私怨林,我岂肯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偷偷地跟了进来,先重创了她,然后勒死在树上。”
原来他也是鬼婆婆的敌人。敌人的朋友是敌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因为同仇敌忾而站在了同一战线,世上有纷争的人常常拉帮结派用以壮大自己的力量,这是人们在残酷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看来我们是朋友了。”中年人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在一个人生地疏的环境里能够结识到一位朋友,绝不是件坏事。人单力孤,就是缺少亲人和朋友,从某种程度讲朋友是对亲人数量的一种弥补,多一个朋友,多一分力助。
季风也微笑着:“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他一向对朋友来之不拒。
朋友,含义很深,不是你春风得意锦上添花的人,而是你穷困潦倒倾囊相助的人;不是你门庭若市招之即来的人,而是你伤心失意软言相慰的人;不是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与你猜拳共乐的人,而是与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风雨不离的人。
季风需要朋友,也渴望朋友,可惜的是现实中值得结交的朋友太少了。
中年人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季风的手。
朋友的手就是这样,在你即将跌倒时一定会扶你一把,不让你跌倒。
中年人脸上露出一种感动之色,也是一种欣慰,他没有看错人,他伸出手,握住了季风的手。
他手指甫一沾上季风手背的肌肤,竟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他的淡黄色皮肤变得黝黑,有如涂墨般发亮,手背贲筋露骨,五指一滑,滑过季风的手背,握住他的脉门。
如影随形缠丝手。
这是一门神奇的擒拿功夫,创于火笼山的红鹰老人,又经云湖十二煞老大庄益重改进,最后在边荒书生手里发挥光大。
被这种功夫拿住,就像猫爪下的老鼠,蟒口中的羊一样很难脱身。
现在这种功夫又出现了,出现在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手中,而季风又猝不及防,果然被抓个正着。
一握住季风的脉门,中年人手一抖、一甩,季风脚下失去重心,立刻被甩了起来。
人失去重心,便失去控制,有力也无处使。无处借力,便不得发力,只能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更何况被控制的是脉门,脉门是人体力量的枢纽,控制了脉门便等于控制了蛇的七寸。
中年人动作其快无比,右手一拌,剑已出鞘,秋水般的剑光随形而上,直刺季风的腰眼。
这一剑更是毒辣。
谁知这时,季风脉门里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万涛排壑般地冲击他的五指,一波又一波的力量要把他的手指弹得支离破碎,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指。
季风的手脱离禁制,蜷指成拳,倏地前伸,极快的速度化成了巨大的力量,砰地一声击中握剑手臂的臂弯处,在一阵骨头碎裂的刺耳声中,中年人的胳膊软软地下垂,剑也失去了方向和力量,中年人的惨呼声方始发出来。
这时季风的后背悄无声息地亮起一道寒光,极凌厉,极耀眼,剑未至,剑气已到,凄冷的剑气似极北之光,欺霜压雪般地一掠而至。
鬼婆婆!她佯死,借助中年人的攻击在背后偷袭,她虽然失去了四根手指,却没有失去她的武功和速度。
季风像是早有准备,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刀,他一刀在手,就像老虎入山蛟龙巡海般充满了信心。
一道淡绿色的光芒斗然亮起,鲜明,亮丽,似浓缩的草魂叶魄,又似藤精树怪施展的妖法般一掠而至,即时消失。
鬼婆婆的人忽然断成两截,血雨激瀑般飞溅,构成一幅血腥暴力的画面。
季风的手一抖,刀锋震动如蚊鸣,血珠潇潇而落,刀身依然暗绿醒目。
季风目光炯炯,似刀锋上的寒光,逼视着中年人的眼睛,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早有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