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宁近几日很是闲散,左边泡一壶恩施玉露,又泡一壶阳羡茶。桌子上面放着几碟点心,咸的甜的都有,桌子旁边坐着几个老爷。
这是蛮宁的小爱好,名贵茶叶光自己喝有什么意思?他还要邀请别人来品尝、鉴赏。说是品鉴,其实就是彩虹屁大会。
“哎呀,这个恩施玉露我也是听过,说要到别城商人那儿才能到手。行脚商手里,可不好找这稀罕货呀。”说话的这位坐在蛮宁对面,他叫范照,是黎城政府部门的官员。
蛮宁满意地大笑,似乎很谦虚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那么难买吗?范先生堂堂审计部的大领导,这么说我倒是觉得诧异呀啊,哈哈哈。”
范照摆摆手,嘿嘿一笑,“嗨呀,您老就别拿我打趣了!审计来审计去,那审下来的钱还是归黎城的嘛。我去哪接触这名贵茗茶去呀。我呀,连个过路财神都算不上。”
话说完,蛮宁满面春光,顺着范照的话往下点名,“老张,他说了啊,他连过路财神都算不上。你这个真正的过路财神倒是叫老范羡慕。”
被点名的是个中年男子,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头发理得整整齐齐。此人干瘦,不算高,但是看起来颇有气场,眉目之间还有一丝杀伐果决的意味,他叫张三斤,行伍出身,后来团结之国解散了他那支队伍,他恰好娶了一个小领导的女儿,就给安排到黎城当差了。一做几十年,混上了一个黎城财政部门部长。黎城的城市建设、道路修葺等,都由他批。若说过路财神,他当仁不让。
只见张三斤靠在椅背上,呵呵干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羡慕呢?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几个,穷,提着鞋参军去了。没想到解散了……这才到了现在。要说羡慕,我们几个自然都羡慕您了,整个黎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敬蛮宁祭司大人呢。”
蛮宁满面红光,连眼角都透露着得意。虚名和吹捧,当你真正有实力握在手里的时候,沉溺其中,不是坏事。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哄的他开开心心。
所以说,单身狗不可怕,性冷淡不可怕,没有孩子不可怕,上了岁数也不可怕,只要你位高权重,多得是人仰望你,多得是人愿意在精神上满足你。看蛮宁和这些官员,用众星捧月来形容完全不过分。
村里的祭司地位不论,原因是村里干部少,消费水平低,村人普遍贫穷,干部就1-2个,还都穷的叮当响。祭司再怎么不满意,再怎么上报,国家也不会太为难村里人,除非有反动分子。
城里就不一样了。
城里生活水平高,人多,想升迁的人就多。祭司工会直属团结之国王室,说是团结之国行政体系的另类监察一点也不为过。如果祭司在当地发现有官员渎职等,有理有据地呈上去,会招致暗影卫来查。如果在祭司工会留下恶名,则会影响仕途。所以这几个人没事的时候,就会去蛮宁那儿装孙子,讨祭司爷爷开心。
“今天是个好日子呀。”说话的这个不是当官的,叫阿富,他是小商贾,按理说是上不了这个桌子的。但谁让他是老金爷的私生子呢?虽然老金爷只对外说是干儿子,也没有给他什么钱,他反而要孝敬同父异母的姐姐、哥哥家。可架不住,他通过姐姐在黎城行政部门工作,认识了蛮宁。
蛮宁也是私生子,只不过这件事被老祭司做的很隐秘,俩人都不说,没人知道。阿富就不一样了。老金爷也是小商贾,家里闲言碎语、大夫人刻意地背后议论,令此事人尽皆知。就连他十二岁的女儿,都知道他是老金爷的私生子,别人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偏偏,老金爷敢做不敢认,所以不伦不类地成了干儿子。
阿富此人在外八面玲珑,有时有些流氓气,但是在蛮宁这些人面前大多数是个狗腿的模样。别人喝一杯酒,他就给自己灌一壶。别人装孙子,他就跟着装曾孙子。
就因为这样,得了蛮宁的青睐。他太需要这种人来弥补他的童年缺失了。
“哦?阿富,此话怎讲?”
“明天就是神圣的祭祀仪式,昨儿个还是阴雨天,今天就艳阳高照了。这是叫您老心情舒畅呢!”说完他主动站起来,给在座几人倒茶,几个官员一脸从容和理所应当,范照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瞧这人,多狗腿,多会来事儿。
阿富倒完,坐在那里,“还有,听说连那个黎川村的神童祭司也要靠您照拂,咱们蛮宁大人真是德高望重呀。”
这一顿彩虹屁拍的恰到好处,把蛮宁捧得高高的。谁人不知黎川村那位祭司是神童?又有谁不知道,那位神童祭司和西姆大祭司的关系?那可是祖上冒青烟的人。有什么比令这位神童祭司折服,更能说明蛮宁地位高的事呢?
此言一出,几个官员面面相觑,然后七嘴八舌地纷纷拿起杯子,“哈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事情他们是不知道的。只有甘愿时时刻刻为蛮宁当牛做马的阿富才知道。
阿富心里也有计较,蛮宁都把这个事和他说了,他再拿出来说肯定效果绝佳。既显得他和蛮宁关系近,又显得蛮宁为人低调。
“哎呀,咱们蛮宁祭司大人和神童祭司是什么时候?”
阿富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神童祭司敬佩蛮宁大人,蛮宁大人要王家顺便帮神童祭司准备阿特勒。
“哈哈哈哈、还有这事?”
“恭喜蛮宁祭司呀!能得西姆大祭司爱徒的崇拜!”
蛮宁被这么一捧,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整个人轻飘飘,故作高深,“实不相瞒呀,我这阳羡茶就是巫礼小祭司要王家长公子带给我的。”
此言一出引起众人惊呼,直说这可不是钱能买来的呀。
蛮宁飘飘然,忽然想起他巫礼当时还托王小山给他带了一幅字,不过他对这个没兴趣一直没看,不能吃不能喝的,看了干嘛?现在这个场面,正好啊!拿出来、给这些官员老爷们看看,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当下叫路人把那卷字拿来了。
蛮宁站起来,结果路人拿来的那卷字,边说边拆开:“话都说到这儿了,老夫有一巫礼小祭司的墨宝,也拿出来给诸位大人欣赏欣赏。”
说完他展开字卷,展露给这些人看。
果不其然,有人看出了这张纸金贵非常,有人赞蛮宁地位优越,还有人问,大人,这写的是什么呀?
蛮宁得意洋洋地,提着那幅字转过来,这一看变了脸色。手颤抖着,字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富过来赶忙帮他捡起来,谄媚的递给他。
“啊,上……上面写的是,我们祭司的祈福文。”蛮宁接过字卷,慌慌张张握在手上。其他人并没有在意蛮宁的反常。
“来来来,咱们以茶代酒,敬蛮宁大人一杯!”
蛮宁强颜欢笑,心不在焉,名贵的茶喝在嘴里仿佛没了味道。坐了一会儿,就说自己乏了,把那些人送走了。
众人散去,寂静归来。
蛮宁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展开字卷,巫礼用巫术语言写的:
「饮茶一二碗,下肚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愿肌骨清,通仙灵。」
蛮宁就像活见鬼一般,忽然想到了这几日的梦。老农,茶,还有那个女鬼……
尤其是,肌骨清几个字,分外刺眼。
他忽然心中警铃大作,莫不是巫礼这个小子坑骗他?从来巫礼就没打算一笔勾销?
思考一会儿,蛮宁摇摇头,不对不对,明明他暗中派人查访了一个多月,巫礼明明失忆了……
疑云丛生。
蛮宁皱眉握紧这副字卷。一会儿觉得是他想多了,一会儿又觉得和他的梦太贴合,不得不多想。
就在这万分纠结之际,外面来了客人。
仆人通报:“大人,是王小山公子送阿特勒来了。”
蛮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字卷,赶忙收了起来。虽然别人看不懂巫术语言,但他还是不想人看到。
收拾了一下心情,说,“走。”
到了外面,之间一个敦厚男人立在马车外,脸上干干净净,头梳得一丝不苟,面上一副风轻云淡。
蛮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
男人露齿笑,“蛮宁大人,阿特勒小山给您带来了。都按规矩,处理好了。”
一听他声音,蛮宁就认出来是谁了,方才的惴惴不安顿时被这新奇的一幕驱散,他一拍腿,“哎呀,这是小山呀!多日未见,你消瘦了不少呀!”
蛮宁绕着他左看右看,然后夸道:“真是帅小伙儿呀!”
王小山心境上有些许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装呆卖傻,大大方方地说:“多谢祭司大人。那这阿特勒……”
“交给我吧。昨天监礼官到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和他汇合。”
“好。那小山先行一步。”
“这么着急?”
“实不相瞒,今日小山是为了阿特勒专程从顺城赶回来的。为大人安排好,还要回去处理事务。”
蛮宁一听心里觉得王小山对他很尊敬,于是就说,“那你去吧去吧。回来来我这儿喝茶。”
王小山就此告别。
蛮宁叫仆人把阿特勒从车里卸了下来。
按照惯例,人都由王家料理好了,只需要放在祭司宅子里看着,第二天再装车送走即可。
装车之后,马车上要贴上巫术语言的纸,上面写着“安魂”,是祈福的一部分。贴上之后,就任何人都不许再打开马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