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乐见到教主的相貌,纵然他面目如同妖魔鬼怪,也决不会呼喊出来,但一见到居然是小海儿,这一下惊诧直是非同小可,呼声出口,知这大事要糟,当即转身,便欲出房逃命。
但心念电转:“小海儿的武功比我为高,这戴陛更是厉害,我说什么也逃不出去。”
灵机一动,便即纵身而出,挡在教主的身前,向戴陛喝道:“戴陛,你干什么?你胆敢对教主无礼么?你要打人杀人,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戴陛是日月神教身经百战的大功臣,功大权重,对黄埔端这少女教主原不怎么瞧在眼里。
黄埔端讽刺他要杀幽冥是出于私心,正揭破了他的痛疮。
这人原是个冲锋陷阵的武人,盛怒之下,便握拳上前和黄埔端理论,倒也无犯上作乱之心,突然间见书架后面冲出一个小药童来,挡在教主的面前叱责自己,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做手下的如何可以握拳威胁教主,急忙倒退数步,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事禀告教主,谁敢对教主无礼了?”
说着又倒退了两步,垂手而立。
原来每天和张小乐比武的小洋儿,正是当今日月神教教主,那日在食堂,眼见张小乐不识得自己,问自己叫什么名字,随口就说是“小海儿”。
她是个男儿心性,喜爱打架比武,只是比试起来,必须扭打跌扑,扳颈拗腰。
守卫们虽教了他武功招式,却又有谁敢对教主如此粗鲁无礼?有谁敢去甩力扳他的头,扼他的颈?
被逼不过之时,只好装模作样,教主一腿扫来,扑地便倒,一手扭来,跪下投降,勉强要还击一招半式,也是碰到衣衫边缘,便即住手。
黄埔端一再叮嘱,必须真打,众守卫没一个有此胆子,最多不过扮演得像了一些而已。
和教主下棋,尚可假意出力厮拼,杀得难解难分,直到最后关头方输,这比武打架,却是万难假装,就算最后必输,中间厮打之时,有谁敢捏紧拳头给她一拳?
教主对打架比武之技兴味极浓,眼见众守卫互相比拼时精采百出,一到做自己的对手,便战战兢兢,死样活气,心下极不痛快,後来换了药童做对手,人人也均如挨打不还手的死人一般。
做日月神教教主要什么有什么,可是要找一个真正的比武对手,却万难办到,有时真想偷偷逃出教坛,去找个老百姓打上一架,且看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但这样做究竟太过危险,在少年教主心中,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那天和张小乐相遇,比拼一场,张小乐出尽全力而仍旧落败。
黄埔端心中不胜之喜,生平以这一架打得最是开心。
张小乐约她次日再比,正是投其所好。
从此两人日日比武,黄埔端始终不揭破自己身份,比武之时,也从不许别的守卫走近,以免泄露了秘密,心想这小药童一知道自己是教主,动起手来便丝毫无味了。
此后,黄埔端的古武术日有长进,韦小宝居然也是蒸蒸日上,两人打来打去,始终是旗鼓相当,而张小乐却又是稍逊一筹。这一来,黄埔端须得努力练功,才不致落败。
她是个十分要强好胜之人,练功越有进步,兴味越浓,对张小乐的好感也是大增。这日戴陛到藏书阁来禀报要杀幽冥,他早知戴陛为了“光明”和“黑暗”两部的权利之争,与幽冥有仇,今日一意要杀掉幽冥,乃是出于私怨,因此迟迟不肯答应。
哪知戴陛嚣张跋扈,盛怒之下,显出修真之人的习气,捋袖握拳,便似要上来动手。
戴陛身形魁梧,功法甚高,黄埔端见他气势涌涌的上来,不免吃惊,一众守卫又都侯在藏经阁外,呼唤不及,何况众守卫大都是戴陛心腹,殊不可靠,正没做理会处,恰好张小乐跃了出来。
黄埔端心下大喜,寻思:“我和小洋儿合力,便可和戴陛这厮斗上一斗了。”
待见戴陛退下,更是宽心。
张小乐情不自禁的出声惊呼,泄露了行藏,只得挺而走险,出来向戴陛呼喝,不料一喝之下,戴陛竟然退下,不由心中大乐,大声道:“杀不杀幽冥,自当由教主拿主意,你对教主无礼,想拔拳头打人,不怕杀头抄家吗?”
这句话正说到了戴陛心中,他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知道适才行事实在太过鲁莽,当即向黄埔端道:“教主不可听这小药童的胡言乱语,我是个大大的忠臣。”
黄埔端初掌教主之位,对戴陛原是十分忌惮,眼见他已有退让之意,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脸,须得装作害怕他的权势,慢慢再设法收拾,便道:“小洋儿,你退在一旁。”
张小乐躬身道:“是”,退到神椅之旁。
黄埔端道:“戴供奉,我知道你是个大大的忠臣。你冲锋陷阵惯了的,我也不来怪你。”
戴陛大喜,道:“是,是。”
黄埔端道:“幽冥之事,便依你办理就是。你是大忠臣,他是大奸臣,我自然赏忠罚奸。”
戴陛更是喜欢,说道:“教主这才明白道理了。臣今后总是努力给教主办事。”
黄埔端道:“很好,很好。我禀明教母,明日开庭,重重有赏。”
戴陛喜道:“多谢教主。”
黄埔端道:“还有什麽事没有?”
戴陛道:“没有了,那我先告退了。”
黄埔端点点头,戴陛笑容满脸,退了出去。
黄埔端等他出房。立刻跳了下来,笑道:“小洋儿,这秘密可给你发现了。”
张小乐道:“教主,我这……这可该死,一直不知你是教主,跟你动手动脚,大胆得很。”
黄埔端叹了口气,道:“唉,你知道之之后,再也不敢跟我真打,那就乏味极了。”
张小乐笑道:“只要你不见怪,我以后仍是跟你真打,那也不妨。”
黄埔端大喜,道:“好,一言为定,若不真打,你就不是好汉。”说着伸手出来。
张小乐一来不知道教中的规矩,二来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惫懒人物,当即伸手和他相握,笑道:“今后若不跟你真打,我就不是好汉。”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黄埔端在母亲和众教徒眼前,一直循规蹈矩,装作少年老成的模样,在一众药童面前,也始终摆出教主架子,不敢随便,一生之中,连纵情大笑的时候也没几次。
但少年人爱玩爱闹,乃人之天性,教主乞丐,均无分别,只有和张小乐在一起,他才无拘无束,生平无此之乐。
教主的儿女,自出娘胎,便注定了将来要做教主,自幼的抚养教诲,就与常人大大不同,一哭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众目所视,当真是没半分自由。
一个囚犯关在牢中,还可随便说话,在牢房之中,总还得以任意行动,但“教子”(教主的儿女)所受的拘束,却比囚犯还厉害百倍。
负责教读的师保,服侍起居的药童,生怕教子身上出了什么乱子,整日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教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随便,师傅便谆谆劝告,唯恐惹怒了教主。
教子想少穿一件衣服,药女便如大祸临头,唯恐教子着凉感冒。一个人自幼至长,日日夜夜,受到如此严密看管,实在殊乏生人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