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大家纷纷穿得单薄起来。这天的数学课,班主任老洪站在窗外冲榆初招手,示意她出来。榆初看了眼正在讲习题的李老师,见她对自己点点头,榆初起身来到教室外。班主任并没有多言,只说:“跟我来。”榆初莫名不安起来,跟着老洪进了办公室。老洪将手机递给榆初,示意她接电话。榆初接起:“喂?”“初初啊,你大姨夫可能快不行了,我跟洪老师说好了,你现在就来二医院A座,过十分钟我门口去等你,身上有钱吧?”杜母来不及寒暄,几句话向榆初交待清楚。榆初赶紧回答:“有,我马上就过去。”“好,你注意安全。”挂了电话,杜母轻轻叹了口气,向病房走去。
见榆初挂了电话,老洪将手里刚签好的假条递给榆初:“快去吧,把假条交给门卫,路上小心。”榆初点点头:“谢谢老师。”快步出了办公室,一路奔向大门坐上出租车。榆初坐在车上,还来不及消化这种很懵的情绪。
不久前榆初还去大姨家吃了饭,那个时候大姨夫明明还喝着酒、吃着小葱蘸酱,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他一直都有酗酒的毛病,从保安的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喝酒。透明小瓶三块五一瓶的沙湖春他一天能喝好几瓶。早年间他身体还好,常常带着榆初买零食。后来沙湖春涨到了四块一瓶,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榆初只知道他得了很严重的肝病,小腿还有静脉曲张的毛病。他的右脚的脚背和脚掌都烂了很大一块。他自己还常常抠着伤口,榆初看着就疼。医嘱里关于戒酒的部分都被当做耳旁风,没人能管住一个不喝酒就暴怒砸东西的男人。大姨无奈之下也默许榆初为他跑腿买酒。就这样,他的脚就常常维持着溃烂的样子,出不了门,成日穿着拖鞋,脾气也越发暴躁。
榆初寄宿在大姨家的时候,大姨和大姨夫经常吵架。这个时候大姨会回卧室,大姨夫独自在沙发上喝闷酒,而榆初常常窝在堂哥房间。堂哥玩着电脑已经漠然,而榆初很害怕。堂哥会摸着榆初的头,轻声安抚她。那个时候榆初不明白,为什么堂哥只比她大三岁,也不过是个初中生,竟然能长久地承受这些并成为今天的样子呢?
半个月前,大姨夫病情恶化,不得不住院。榆初还去探望了他。谁都没想到情况会这样急转直下,糟糕到甚至令人无所适从。
正想着,医院到了。榆初刚迈进A座,耳边就响起母亲的呼喊:“初初,这里。”榆初向妈妈走去,二人上了电梯。杜母叮嘱道:“你大姨夫……已经去了。你哥在上面办手续。你大姨情绪不太好,一会你见到她,好好安慰安慰她。”榆初抿唇,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进了病房,榆初见到了大姨,她发丝凌乱,眼睛红肿着,看起来悲恸而脆弱。她正在将丈夫留下来的东西一一收拾到袋子里。榆初轻轻唤她:“大姨。”她停下收拾的手,缓缓抬头,走过来搂住榆初。榆初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哽咽,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对不起大姨,我来晚了。”
当晚,榆初和妈妈一起宿在了大姨家。母女二人陪着她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榆初起夜时路过堂哥的房间,发现灯还亮着。叹口气,想敲敲门,最终还是作罢。
三天后,大姨夫的葬礼。大姨夫生前的亲朋好友纷纷赶来送别故人。榆初站在一边,突然感受到了生命离去的残酷。堂哥的朋友们帮了不少忙,此时就站在榆初身后。张帆看着丧父的发小的背影,无力感溢上心头,曾经他也没少去发小家蹭饭,叔叔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待看到好友身边的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张帆定睛一看,略略一惊——是姜文轩经常说起的那个女生?她是我发小的堂妹?
一旦开始意识到一个人的离去是永远,再也不会回来,泪水就像开了闸,再也忍不住了。榆初静静地用手将眼泪抹去,紧紧抿着唇,心里堵得要命。这时,一只手轻轻点点榆初的肩膀,榆初转过身,张帆将手里的纸巾递过去。榆初接过纸巾,微微点头致谢。一旁的石磊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张帆你小子什么情况?张帆坦然回视,耸肩不言。
葬礼结束,张帆边走边给好友发信息:“我今天见到你的小姑娘了。”他坏心眼地故意不透露具体信息。
对方难得迅速回了消息:“嗯?”
张帆决定不跟姜文轩计较回消息的问题:“今天是我发小他爸葬礼,我去帮忙了。你的小姑娘是我发小的堂妹,我还给她递纸巾了呢。”
当晚,榆初躺在自己家的小床上,脑海里全是曾经和大姨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用热腾腾的馒头夹豆腐乳,一起看《大长今》的画面。还有大姨夫最爱讲的往事:“你哥以前可坏了。那个时候你还小,吃瘦肉会把牙齿塞住。你哥吃红烧肉的时候,把瘦肉咬掉,把肥的喂给你,你老说‘哥哥真好’。”
太多回忆使榆初难以入眠。
这时,手机显示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姜文轩。榆初点开,是一段长长的语音。榆初将手机放在耳边——一段吉他弹奏的《星落耳畔》,简简单单的一段,弹琴的人似乎有着无比柔软的心情。榆初感觉荒凉的心绪一下被安抚了。
静静听了一遍,榆初在黑暗中抿起唇,回道:谢谢。
榆初再次将语音点开,放在枕边,听着它渐渐入眠。
另一端,姜文轩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两个字,微笑着将吉他收起来。不客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