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艾莉亚准时候在了顾安生的门外。
舱门开起,顾安生便看见艾莉亚笔挺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还捧着一套漆黑的中山装和几瓶泛着波光的药剂。
“这是亚瑟教士让我给你准备的。”说着她便将东西递给了顾安生,等到走出几步后她才缀了句,“还有,该对你的身份进行报备了,帝国那边好将你的数据记录在案。”
说完这句话,女人袅袅婷婷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顾安生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物件小声嘀咕道:“身材倒是不错,不过表情倒是和那位林大小姐有的一拼。”
发表完感慨,顾安生转身回屋换上了新的衣衫。
靠在不怎么舒服的椅背上,顾安生学着亚瑟的模样点开了袖扣,接着一片淡蓝色的光华铺撒在他的眼中,少年快速输入自己瞎编的新名字。
“艾森.D.马文。”
这之后少年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打入了一长串临时起意的身份证明,其中除了自己来时的地方乌儿德外,剩余的内容完全没有可信的成分。
概括而言,顾安生将自己描绘成一位父母双亡的孤儿。
为了让自己的经历有理有据,顾安生还在中间掺杂了一部分帝国与教会在这几年里控制的国家清单,也将自己编纂成一位四处逃窜的流浪者。
什么灭国之战、帝国与教会发生冲突地点、包括自己身边遇袭死掉的同乡,顾安生前前后后编出数十个人名,并将这段曲折的过程以最简练的笔法填在了上面。
回顾了一遍后,顾安生确信没什么纰漏,这才点击了提交的按钮。
看着画面中跳出的进度条,顾安生便将脑袋放在右臂上望着天花板,一边用左手敲着扶手,一边默默等待。
监控室内,亚瑟立在中心处如同一座雕塑,看了眼画面中“Transmitting now”的字样他问道:“在帝国的数据库中有艾森.D.马文这个人吗?”
一侧正在操作工作人员答到,“有三条记录,但是都已经在帝国中报备,而且三人都是一般民众。”
正巧在此时进入主控室的艾莉亚问道:“那他填写的记录呢?”
“从资料的对比结果来看,和帝国这几年的行动轨迹相吻合。”
亚瑟点点头,这时艾莉亚走到他身边说道:“教士,您觉得可靠吗?”
亚瑟应了句,“比起可不可靠,你更应该关注一些本质的东西。”
“本质?”
察觉到艾莉亚疑惑的目光,亚瑟缓缓道:“你不觉得这段文字有点异常吗?”
艾莉亚立刻望向画面中某人洋洋洒洒的记录,从字里行间中艾莉亚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等到她诵读完一遍后,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亚瑟点头道:“嗯,笔法和字句与教士的报告如出一辙,上面罗列的地名、日期更是分毫不差,你觉得一个四处逃亡的人能清楚的记得这几年间发生的每一件事吗?更别说还能写下帝国与教会的行动时间了。”
艾莉亚皱眉说道:“那他的目的?”
亚瑟摇头道:“他的目的并不是我们要关心的重点,即便这份说辞是伪造的,可从里面却反映出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亚瑟考虑良久才吐出句,“他很适合成为教士,而这份适应性可能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出不少。”
艾莉亚似是不认同亚瑟的话说道:“没准他服用了抑制剂呢!”
话一说出,艾莉亚立刻噤声,如果顾安生真的这样做了,那亚瑟必然知道,也就不会有这段对话了。
亚瑟没再解释,留下艾莉亚一人独自离开。
望着显示屏中的字迹,艾莉亚一遍遍读着顾安生写的话,想从中发现什么漏洞,可越是细看她就越是有种淡淡的凉意。
词句中曾出现过包括顾安生父母在内共计三十二人,这些人大多已经故亡,可在顾安生的笔下,他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甚至连修饰的字眼也懒得加上。
如果!
如果这份记录是伪造的,那么顾安生总得有一个范本进行填充,即便人名是假,可故事总不会无中生有。
但一个人能如此淡然的记述一件件血腥的往事,还能全然将自己排除在外,若他不是精神有问题,那就只能说是冷血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想到这,艾莉亚有点明白亚瑟为何说顾安生适合成为教士了,不管他是前者还是后者,至少对教士这个岗位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几分钟后,帝国的情报部送达了一份资料,顾安生的姓名和长相排在当中,下面则是一连串求证和分析:
“艾森.D.马文”
“男”
“高加索人种”
“经历:详实”
“性格:反社会独立人格、具有较强的攻击性”
“推论:该人物具有较强的心里防线,需要进一步测试”
“建议:采取B级收容方案”
…………
卧室内,已经躺在床上的顾安生还不知道帝国给他来了一通心理侧写,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有太多波动,用他曾经对某个心理医生的话说。
“反社会人格怎么了?又没吃你家的馒头,管的到挺多!”
当时那位被方朔好不容易请来的心理医生,差点没气的背过气来,不过这也是因为对方多次向方朔提及顾安生反社会特征,并提出让顾安生住院观察,这才被少年用极尽羞辱的话给骂的摔门而出。
从那以后,方朔也就断了让顾安生看心理医生的念想。
其实顾安生也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疾病,可他完全不在乎。
人嘛,总得有点病的,每天吃饱穿暖,心思也就活泛起来,若人人都积极向上、乐观健康,那世界也不会有这么多分歧了。
……
第二天清晨,顾安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首都的港口。
跟着亚瑟的步子,少年穿行在一座座摩天大楼下,举目望去往来者皆是以黑衣裹身,他们的眉目中也有相似的轨迹,连那嘴角也如同壁画中的刻痕一般生硬的过分!
顾安生随意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相同的画面见得太多让他无感,对帝国与教会的比较也浮上心头。
“虽然口号有差异,行事准则却相似吗?”
正在顾安生计较时,亚瑟停下来说道:“好了,你先跟着艾莉亚见习吧,我得回去面见圣父。”
说完这句话男人消失在前方,艾莉亚则走到顾安生面前说道:“走吧。”
穿过一片以纯白色调构筑的通道后,顾安生被送进了一间灰色的小屋内。
不一会,通道口走进几个工作人员开始为他佩戴复杂的仪器,看着胸前与额头上贴好的金属箔,顾安生问道:“是要进行测试吗?”
无人应答。
顾安生瞅了眼门口全副武装的看守者,便打了个哈欠靠在身下的椅子上。
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片光点,一片以矩阵模样排列的图像闪烁着说到,“艾森.D.马文,这里是帝国审查所,接下来你需要回答我提出的十个问题。”
顾安生点点头。
随即面前模糊的图形传来一阵清脆的女音。
“请问,你认识这些人吗?”
画面一闪,当中出现了一张张不同的面容,顾安生配合的摇头。
…………
“你与教会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
“你的父母是死于哪一场战役?”
“雅拉河之战,被帝国的攻击波及。”
…………
“他们都是如何死亡的?”
“一个被反抗军的流弹削去半个脑袋,一个被爆炸弄成了灰烬。”
…………
“你是如何幸存下来的?”
“我当时躲在一片战壕中,被十几具尸体压着,侥幸逃过一劫。”
…………
一连串的发问,都围绕着顾安生提交的记录展开。
少年冷静的应答着,一侧监听他心跳和面部表情的仪器也无比平稳。
但到了第七个问题时!
…………
“你,想报仇吗?”
话音落下,仪器上的指针突然停止了!
顾安生微微偏头,带着丝疑惑说道:“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意义?”
画面再次闪烁,一张略带慈祥的女子面容落在上方道:“意义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顾安生点头道:“不想。”
仪器的指针再次跳动,和之前的幅度并无区别,另一侧的监控室内,艾莉亚盯着画面中的少年问道:“他有说谎吗?”
“没有,读数并未发生变化,只是出现了停顿。”
艾莉亚点点头,就又继续凝视着影像了。
…………
“下一个问题,在你父母死亡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感觉?”
顾安生眯眼注视着眼前以方格构筑的恬静面容,好一会后才吐了句,“没什么感觉。”
“你没有悲伤、或是愤怒吗?”
“没有。”
笃定地答案让人有些发寒,面前的点点流光再次问道:“那时候你几岁?”
“六岁。”
…………
“最后一个问题,你加入教士的目的是什么?”
顾安生抬头面无表情地说到,“这已经是第十一个问题了,根据你开头的要求,我已经没有作答的必要了,对吗?艾莉亚见习?”
话音落下,一侧的金属门缓缓开启,艾莉亚从内走出。
此刻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凉意,她粗重的眉峰也拧在一起,“的确,你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但我还是要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顾安生随手扯下身上的箔片答到,“目的?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如果不是遇上亚瑟我也不会来这里。”
“亚瑟?”
女人有些诧异,要知道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念出,所有人总会在后面加上一个称呼,可顾安生倒是说的自然。
跟着女人一挥手,随即门前的警卫走过来拿出一个手枪模样的探测器。
“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服用抑制剂。”
俩人立马用探针插进顾安生的血管,不一会数字跃动在仪器上,俩人答到,“没有异常!”
顾安生甩了甩手腕说道:“行了吧,该查的也都查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艾莉亚眯眼不语,好一会后才让俩人带顾安生离开。
又过了片刻,艾莉亚也消失在这里,但在一侧的监控室内,工作人员突然发现面前的记录突然跳动一下。
“诶,怎么回事?”
一旁的另一人转头答到,“不清楚,但这会已经没人了,估计是仪器碰到什么东西了吧。”
只是他们不曾发现,在顾安生刚才坐着的椅子上,一滴血珠正从一块金属箔上滑落,当它坠落在地表后,立即化为一阵上浮的青烟消散不见了。
午后时分,顾安生回到了亚瑟为他安排的房间内。
一进屋他便快速的将外套脱去,直奔浴室。
“哗啦啦!”
当冷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后,少年的身体像是一块滚烫的金属发出了“呲呲呲”的响声,不少蒸汽更是将面前的玻璃给染上薄雾。
顾安生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死死握住了面前的开关。
此刻,汗水与清水混杂在一起,一遍遍洗刷着他的衣衫,少年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等到身体内的灼热感散去,顾安生才睁眼道了句。
“妈的!!!!”
…………
第二天顾安生又经历了一番审查,才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踏入一间满是白色探灯的宽阔场地后,顾安生便看见有不少身穿黑色中山装服饰的男女正一丝不苟的打拳。
但说是拳,可每个人的双手都比这手枪的模样在空中划出整齐划一的弧线。
这时亚瑟迎面走来。
“这里就是入门者修习枪斗术的地方。”
顾安生点点头,亚瑟便领着他开始在场地内巡视。
一层、两层、三层…………
每一处都有不同的训练项目,而在他们的顶部的天花板上,还有一连串相似的矩阵图形描绘出枪斗术的分解动作。
除此之外训练者身上也有专门的仪器为他们纠错,并合理规划各自的课程。
如此繁复的运作,几乎是以洗脑的方式将战斗技巧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顾安生心生感慨道:“帝国的教育事业发展的还挺不错。”
尽管不知道教会那边是否有相同的设施,可从玛丽的身上顾安生已经见到了一种殉道者般的觉悟。
也不能说两者有何高下之分,但顾安生却对两方的做法都喜欢不起来。
这时亚瑟说道:“从今天起,你和艾莉亚还有文森跟着我学习。”
“文森?”
顾安生重复了一遍,正说着前方出现一位姿态昂扬的黑人大步上前道:“嗨!我就是文森!”
看对方伸出了手,顾安生也礼貌的做出应答。
可当俩人握在一起后,顾安生却发现面前的男人正不断用力,从他雄壮的体魄中也有某种律动在汇聚。
顾安生没有针锋相对,但手头的力道也跟着加重。
几秒钟后,文森主动收手道:“你就是艾森吧?看来我们要共事一段时间了。”
盯着对方热情中带着点麻木的表情,顾安生向掌心吐了点口水,蹭在肩头说道:“好说好说,我应该比你早入门,也算是你的师兄了。”
“师兄?”
顾安生点头道:“是啊,你可以把我看成你的大哥。”
这句“big brother”,让文森的脸色瞬间凝固下来,顾安生也没理会他径直撞开他宽阔的肩头超前走去。
亚瑟将一切收入眼底,倒也没说什么,可他的眼中却有一抹精光浮现。
不一会,艾莉亚也出现在七层的走廊内,此刻这位女子身穿黑色的紧身衣,窈窕的身姿显得十分飒爽。
顾安生觉得反正也是闲着,便停下来在一旁默默注视女人的动作。
拳、掌、肘。
女人以下身为支点,带起一阵华丽又不失迅捷的攻击,面前的虚拟人像也被她打的不断倒退,下一秒人像碎裂,化为一片光点消散在空中。
女人也发现了正撑起下巴望着自己的顾安生,走过来说道:“亚瑟教士呢?”
顾安生摇头道:“不清楚,半路和那个叫文森的离开了。”
“文森?”
女人一边用肩头的白毛巾擦拭汗水,一边说道:“你说的是文森教士吧。”
见顾安生还是呆萌的望着自己,艾莉亚将捆住的长发散开说道:“文森是黑衣教士,和我一样是跟着亚瑟教士进修的。”
“哦,”顾安生懒洋洋地应到,“也就是说,我也该称呼他为教士了?”
女人捋着发丝应道:“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你对我也该如此称呼。”
顾安生翻了个白眼,摇头说道:“比起这些,你先带我参观一会吧,进来半天了也没个人招呼我。”
艾莉亚微微蹙眉,“为什么是我?”
顾安生拧着眉心道:“难道我放着一个美女不要,偏偏找个和文森一样的傻大个领路?”
“美女?”
重复着这两个字,艾莉亚心中带出一丝波澜,倒不是她对顾安生有什么想法,只不过在加入帝国后,很少有人会这么称呼她了。
简练的语言,冷漠的情绪,这便是生活中的一切。
而修饰、夸张、比喻,这些都不在帝国允许的范畴内,即便是一些词汇也被命令禁止!
“下次别用这个词了。”
听着女人有些淡漠的话,顾安生盯着她脸颊上散开的红晕,突然觉得生活也是真他娘无趣的紧。
可无趣便是生活,人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它有趣起来。
“行了行了,”
“艾莉亚!”
“见习!!”
“您能带我转一转吗!!!”
盯着顾安生夸张的表情,艾莉亚不太懂他为何将这句话分成四段说出,女人带起一阵淡淡的芬芳向前道:“跟上来!”
只是在那转身地一刹那,她脸上似是有过一抹弧度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