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瀚江躺在客栈的床上,一直在回忆那晚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去源古楼园子勘察需要修缮的房屋,意外的发现余端端和余笑颜都中了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迷药,那迷药虽不伤人性命,却能让人沉睡十几个时辰,任谁也不会叫醒的。当时吴瀚江就觉大事不妙,怀疑有人会对余端端不利。等问完吴冕诸人,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立刻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详细给吴冕交代了计划,就去准备离开的车马了。
本来打算在子时带余端端和吴冕离开,但他越想越觉得不妥,等到源古楼园子里刚没了灯影,他便潜入了余端端的屋子。余端端此时在床上睡得死沉,吴瀚江叫了她数声,连反应都没有,显是那药效已经早已发挥了作用。吴瀚江轻轻把余端端抗在肩上,这就借着夜色离开了笃行书院。
山路难行,肩上又背了一人,可这丝毫不影响吴瀚江行进的速度。他脚上似乎生了翅膀,在林间急速穿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停放马车的林子里。马车前端拴着的两匹马伫立在一棵山槐旁边,鼻孔里轻轻发出噗噗的喘气声,尾巴一动不动的垂在屁股后面,显得颇为安静。
吴瀚江看着那两匹将睡未睡的马儿,再瞧瞧肩上呼呼大睡的余端端,心里苦笑道,这可真称的上是人困马乏。走近马车,这就想掀开轿帘,想把余端端放在里面。可等他甫一掀起轿帘,不禁大吃一惊。原本空空如也的轿子中,竟然多出一口箱子!
吴瀚江知是着了埋伏,迅速定了心神。把余端端放在马车上,这便朗声说道:“不知是何方神圣,不必躲躲藏藏!现身吧!”
随着一声呼哨,从周围朝着吴瀚江迅速聚拢来一群人,那群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吴瀚江辨认出其中一人:领头的赫然竟是范羽!
“果然是范老板!不知这深更半夜,范老板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找我喝酒的吗?”
范羽哈哈大笑的说道:“吴兄乃一伙夫,我是一个商贩。行当不同,恐怕一块饮酒也没什么话题。”
“既然不是找我饮酒,那我就先告辞了!”吴瀚江说着就要假意去解马缰绳。
一众人等又将包围缩小了一圈,范羽沉声说道:“吴兄且慢!我今夜前来,是要与你做一桩买卖。只要你同意,这些银两都是你的!”说着指了指身旁一个包裹。那包裹马上被范羽手下打了开来,从里面滚出一锭锭金银。
吴瀚江咂了咂嘴,说道:“我吴瀚江可是身无长物,不知范老弟想要什么东西?”
范羽眯起双眼,指了指车马,说道:“只要你把余端端留下,你可以立刻带着这些金银离开!”
吴瀚江挽了挽袖口,缓声说道:“范老板你误会了。虽然人皆爱财,但这世间却有钱财买不来的东西。别说是这些钱财,就是把天底下所有的金银放在我的眼前,我也不会把端端交给你的!”
范羽听他直接拒绝,冷言到:“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抽出佩剑直奔吴瀚江。
范羽今日只想劫走余端端了事,并不想伤了吴瀚江的性命,所以留了三分功力,只求把那吴瀚江制服即可。可随着两人过招回合增多,感觉这吴瀚江是应付自如,并没落了下风。范羽知是轻视了他,又加了三分力气,招招使出全力与吴瀚江交手。
两人又大战数十回合,范羽利剑在手,那吴瀚江却是徒手相搏。本来二人是打的旗鼓相当,可慢慢的范羽却感到吃力起来。吴瀚江拳掌交错,逐渐打的范羽疲于应付。交战之中,吴瀚江突然使出一招鹰扑逃兔,三指如鹰爪般往范羽手腕上抓取,范羽看来招不快,却不知为何硬是没有躲开,中了此招,手中长剑也落入吴瀚江手中。吴瀚江手中有了利刃,呼呼舞动起来,形势形成一边倒的局面,直打的范羽毫无还手之力。又挡了几招,范羽一个纵身退出战阵,站在老远呼呼喘起气来。
吴瀚江将长剑仍在脚下,站在远处拱手说道:“承让了。”好一会不见范羽回音,又轻蔑说道:“范老板如果不服,大可休息一下再来打过!”话音刚落,忽听得不远处有水流搅动的声音响起,那动静越来越大,接着就听见一声巨吼,一个水柱从河中腾空而起。
吴瀚江朝那吼声望去,只见那水柱在河水上空扭动不停,不待看清模样,那水柱已飘至马车上空。众人看到那水柱化作一巨龙,都不禁大骇,赶忙散开,离那马车远远的,生怕那怪物真飞下来把人叼走。
那水龙不待吴瀚江反应,将龙头下探,一个俯身就奔着吴瀚江而来。吴瀚江想要将脚下长剑重新捡起来,可没等他起身,就被那水龙淹没了。
那巨大水龙像一股水漩涡一般,把吴瀚江围在中间。众人看那水柱极速转动,都心想倘若自己陷在这水柱中,还不得被搅成肉泥啊?水龙围着吴瀚江搅动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不见吴瀚江从里面出来。有人对范羽言道,范大人可以收了那水龙了,那吴瀚江怕是已被搅成肉渣。范羽并未答话,只站在那里继续催动水龙打转,唯恐没将吴瀚江搅成空气。
可令人奇怪的是,那水龙转了一会,似乎是累了,动作变得缓慢起来,眼看就要停下来了。范羽想施法继续加快速度,可是却不管用。到了后来,龙形消散,那旋转的水柱竟都结了冰,变成一圆形冰墙立在地上,再也没动静了。
众人正在纳闷,那冰墙突然砰的一声爆裂开来,从中飞出一把冰剑,夹着风声直奔范羽而来。范羽一个躲闪不及,正中右肩。那冰剑贯穿了范羽的肩膀,瞬间也碎了一地,鲜血从范羽的胳膊汩汩而出。
吴瀚江从碎裂的冰墙之中走出,衣服破烂不堪,满身都是擦伤,显是那水龙所致。他冷冷瞪着范羽说道:“水龙之术!你和水龙门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是千目门的人?”
范羽中了一剑,脸上却没一点怯色。他没去回答吴瀚江的问话,声色不变的说道:“破了我的一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破我这水龙三阵!”说着曲腿而坐,双掌扶膝,口中快速念起咒语来。
只见河中又升起三束水柱,比前次更加凶猛。三条水龙朝着吴瀚江又飞奔而来。饶是吴瀚江左右躲闪,最终还是被一条水龙围在当中。范羽又加了法力,另一条水龙在外围又围了一圈。两条水龙将吴瀚江围在当中,绞的那水流直如大海里的巨浪。另一条水龙好像觉得这已经足够应付他了,在空中撵着尾巴转了两圈,就直奔马车而去。水龙甫一接触马车上的木轿,那木轿就被击的粉碎,如风卷鹅毛般四散而开,露出里面沉睡的余端端来。那两匹马儿也受了惊吓,这就挣脱了缰绳拉着余端端慌不择路的朝远处跑去。
范羽见那马儿受惊,赶忙去叫人追马。又有人言说这吴瀚江被困在水龙阵之中,一会儿就会没命了,我们呆会就可以等着收尸。范羽大骂此人愚蠢,言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余端端安全带走,不是来斗法杀人的。再说此人道法高深,这双龙莫说是要了他的性命,恐怕半个时辰都应付不下来。说完匆忙带着众人去追马车了。
吴瀚江好不容易挣脱了双龙水阵,不过此时那范羽一帮人也早已跑远了。他这就循着踪迹去追范羽。他一面辨识方向,一面心里担心余端端的安危。等惦念完余端端,又担心起自己的侄子来。本来约在那源古楼门口见面,可他提前行动也未通知吴冕。好在说过如果计划有变,就让吴冕去粟仓郡找他。不过去这粟仓郡沿途势必经过万象和悬弓两郡,这两郡近年来马匪横行,他一个刚及弱冠的少年,从未单独走过这么远的路,路上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林雍本来打算在回程途中好好玩耍一番,没想到接到圣旨,让他顺路把吴冕、齐道子押到京城。他心里也是纳闷,那多弥坚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就将这两个小嫌疑犯押往上京,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又风闻上面有人对那源古楼大火的事情极为关注,他也就不敢马虎,赶紧离了笃行书院,赶往上京。
赶路途中,忽然想起在那书院中有人给他透露,多弥坚失踪的当晚似乎去过顾纵天的住所。他回忆起在葬礼上和顾纵天所发生的口角,又想到他林家和顾家的水火不容,不免恨得咬牙切齿,心中不禁涌上了一个主意。
起初林雍有意多与吴冕和齐道子交谈,可他俩的说辞却和在笃行书院中的说辞没什么出入。于是林雍暗示,如果他俩多多变通的想一想,换一换思路,说不定能躲了牢狱之灾。二人听不明白,林雍又进一步暗示可以找个目标,只要他们咬定那大火是别人所为,自己不就脱了干系了吗?二人还是听不明白,林雍就又暗示那晚发生火灾时有人在源古楼的园子里看到了顾纵天,又装作不小心透露出多弥坚的失踪与顾纵天可能也有关系。
吴冕和齐道子都沉默不语,只说这可与那晚二人所遇、所见不同。林雍哈哈大笑的说道,有时昨晚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何况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让他俩再想想。
林雍与那二人连谈了几日,二人就是没有改口风的意思。林雍便直接了当的说道,只要他们一口咬定那晚看到顾纵天领人将一具尸首带入了源古楼,又放火把源古楼园子烧了个精光,他们所受的伤也是那顾纵天所为,这样他们就可脱罪。还暗示自己也会给他们好处。
齐道子坚决拒绝,吴冕更是骂林雍是卑鄙小人,别说顾纵天和自己有同窗之谊,就是换一个不相识之人,也不能将此等大罪过随意污蔑于人。
那林雍本就阴毒乖戾,又在军中日久,没什么耐性。听二人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了。于是说了狠话,如果二人还不醒悟,他不能保证二人能活着到达上京。怎耐这两个半大年轻人都是硬骨头,就是不改口,林雍一面骂两人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一面真下了狠手。
一到三阳郡的老家,林雍便将吴冕和齐道子交给了郡守李德厚,让他代为看管。李德厚将二人锁在监牢,揣摩了林大人的心思,就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二人用了重刑。
林雍在三阳郡待了两天,虽未回祖屋省亲,可也没少喝酒应酬。李德厚领了一众大小官员陪林雍吃喝玩乐,把那林大人伺候的不亦乐乎。他知道这林雍和林观猎两兄弟是这三阳郡的世家大族,林家在这郡中是数一数二的门阀,他可是得罪不起,林观猎现在又是朝中红人,所谓的三巨头之一,好好招待供拜,保不齐不久就能升官发财。于是一天数醉,陪酒时把诚意都充分拿了出来。
林雍在这三阳郡喝了几场酒,吴冕、齐道子二兄弟就挨了几次打。虽然林雍嘱咐过李德厚不要伤了此二人的性命,但二人却也着实受了那皮开肉绽之苦。齐道子本来就在源古楼受了重伤,怎能再经得起这酷刑拷打,几次都昏死过去。吴冕见他受苦,心想都是自己不好,牵连了道子,不免心中大痛。他故意骂那施刑的狱卒,言道何苦对一十几岁的少年动如此重手,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与那飞禽走兽何异?又说动刑只对我吴冕一人就好,所有事情与旁人无干,不要再折磨齐道子。几个狱卒听了又是恼怒又是好笑,心想没见过这么嘴硬的人,真的就把火气全撒在了吴冕身上。吴冕被打的丢了大半条性命,可令人生气的是,说话语调和面上神气依旧死硬顽固。
十几日的连绵细雨让林雍直骂娘。道路泥泞,车马行的极慢。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那雨水又飘到轿中来,衣服被淋得精透,别提有多难受。吴冕和齐道子一路饱受大雨之苦,渴了还可喝口雨水,饿了却多半没有吃的。那林雍故意折磨二人,一天也不给他们吃一顿饭。
过了悬弓郡,就到了万象郡的边界。又行了数里,不巧遇到河水泛滥,泥石塞路,只好绕道去了万象郡官邸,暂时略作休整。
那万象郡守铁不咎言谈倒也礼貌谦顺,起初林雍还觉他也和那李德厚一样,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没想到上了饭桌,可让他来了气,不仅没有酒喝,居然连菜也是粗劣难咽,只把他气的没吃几口就借口身体疲劳去休息了。
睡到第二天中午林雍才起床,那雨下的小了。他给铁不咎暗示,听说这万象郡烟花巷的酒馆不错,想去喝花酒。不料铁不咎委婉回绝,说什么公务繁忙,请林大人自便。娘的,明摆着不给他林某人面子,这点酒水钱都舍不得花,看我回去不给我哥打一堆你的小报告!林雍心里骂道。
等自己掏腰包喝完了花酒回来,想起吴冕和齐道子那两个兔崽子,瞬间无名火起,就借了酒劲跑到牢房里去教训两人。
刑房四面墙壁都点着火把,只见吴冕和齐道子都已遍体鳞伤,鼻子里只剩一息尚存。林雍拿着烙铁,指着二人说道:“我给你们准备了纸笔,只要承认那晚在源古楼看到了顾纵天,写下他的所作所为,签字画押,我保证你们绝不会再受这皮肉之苦。”
齐道子已经不省人事,吴冕却吃力的吐出两个字:“不写。”
林雍大怒,这就要对吴冕再动酷刑。烙铁刚要落在吴冕胸膛之上,忽听见背后有人喊道:“林大人!”
林雍回头一看,正是铁不咎。只听铁不咎说道:“林大人!这两名嫌犯已都受了伤,再这么打下去,恐怕性命不保。林大人私自动刑,如果发生意外,疑犯死在在下的牢房里,我可担待不起!况且此事关联重大,还是将两人安全送到上京,请刑律司处置最好......”
林雍翻了白眼,说道:“不劳铁大人费心!”说着想继续用刑,不料被铁不咎的部下一把抓住了胳膊,动不了了。林雍连吼了数声“放手!”,可那几个杂役就是不放,气的他扔了刑具,撂下几句“好,你等着!“,便溜了。
铁不咎冷冷望着林雍走出刑房,心里痛骂了声“败类”。吩咐人给吴冕和齐道子卸了绳索,又让府中的大夫来给两人看了看伤势,一会也便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冕听着齐道子微微呻吟了一声,忙唤他的名字,齐道子却不应声。又过了一会,吴冕听到齐道子躺在不远处小声啜泣起来,心中也感委屈难过,口中却对齐道子说道:“道子,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都是为兄的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那齐道子听完却不哭了,平静的说道:“哥哥不要内疚,我只是想到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却再无机会报答,所以伤心落泪......”说着忽然发起毒誓,语气狠的吓人:“你我二人没做伤天害理的勾当,上天定不会负我们。倘若有一日真能逃过大难,我定会找到那林雍,饮其血,啖其肉,报此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