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东篱抬眸,忽见乌鸾击空长鸣,撞翻了重重围堵的天兵天将,将这气氛严肃的东极山搅得天翻地覆,其上驮着一人,墨发披散,浑身血衣。
东篱望着上空那伏于乌鸾背上的浑身血衣的女子,他眸光微敛,长袖一拂,面色严肃下来,对着天帝崇明抬手行礼,口吻不容置疑,“陛下之命,恕东篱难从,只因东篱……已心有所爱。”
只因东篱,已心有所爱……
乌鸾驮着里畔闯入禁地,雄赳赳气昂昂地挥翅落地,颈羽一抖擞,将死气沉沉伏在它背上的里畔给卸了下来。它虽不情愿,却牢记东清的嘱咐,昂首展翅,以护犊之势守在里畔身边,寸步不离。
东篱那一句“已心有所爱”却字字清晰无比地落入了里畔的耳中,烙在了她的心头。
里畔心头一动,试图掩饰自己此番如此狼狈的姿态,但只稍有动静,里畔便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因伤势过重,任由自己被乌鸾卸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天帝崇明、长生大帝皆是一怔,未及呵斥,便见一道金光姗姗来迟,帝姬东清自那金光中款款走出,目不斜视,径直向前屈膝行礼,头也未抬。
“见过父君、大帝、少君大人。”
待看清乌鸾驮来的那浑身污秽的女子是谁,崇明这才回过味来,又见东清紧随其后赶来,崇明冷笑了一声,抬手挥出一道光芒,令颓然坠地的里畔腾空而起。
“别告诉朕,你所谓的心之所爱,便是她!你若喜欢,昔日朕也曾提议将她留在兰亭殿,赐你做个玩物。”
崇明言尽于此,但任谁也知他此话的含义。
别说东篱还是这天底下仅存的上神少君,就算他只是九重天上的一位殿下,像里畔这种下等的小仙,也只能做个妾侍,正宫位是万万谈不上的,更不可能和少君诞下神脉。
那金龙族的仙力极阳,里畔修的是适于生存在阴司的心法,此前又在洗髓池中受了重创,此刻在天帝崇明的金光笼罩下,犹如烈火焚身。
里畔痛苦地挣扎起来,袖下的鲜血顺着手臂下滑,“滴答!滴答!”自指尖处滴落,流淌了一地。
那团金色光晕中,里畔挣扎着,缓缓地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天帝,一道几不可见的杀意自眼底迅速闪过……
里畔瞬间清醒过来,打了个寒战,自己方才竟产生了弑君之念,眉间火辣,似要被劈开来一般。
“陛下!”
东篱面色一变,身形一动,明显要出手自崇明手中劫下里畔,东清却赶在东篱有所动作之前,率先开了口,没有崇明允她免礼起身的命令,她便径直起身,往里畔面前一站。
“父君!父君欲为儿臣与少君大人赐婚,少君大人的心意固然重要,但父君尚未问一问儿臣,是否愿意。”
东清同样挥手,祭出与天帝相同的金光,将天帝落在里畔身上的束缚挡了回去,里畔这才摔了下来,栽倒在地。
东清眼角的余光一扫,确认里畔无恙,方才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今日儿臣来,是为了……”
话音未落,忽然,东方神威缭绕的天柱发生了异动,只见其上笼罩的紫金之气开始躁乱翻腾起来,那是祖神陨落后留下的神力,数十万载缠于天柱之上,从未像现在这样有此异动。
所有人皆是一怔,齐齐望向那祖神之力奔腾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神威大涨,瞬间横扫四方,百丈之内,凡修为低微者与那些未修成形的花木生灵,皆顷刻间灰飞烟灭,化为灰烬。
“小心!”眼见那暴涨的神威袭来,长生大帝一声大喝,立即祭出护体仙障,挡在众人面前。
那些押送东篱前来的天将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慌了阵脚,乱成了一团。
东篱眼中一沉,想也未想,顷刻间来到里畔面前,一手将她搀起,搂在怀里,一手与长生大帝一样,竭力祭出护体仙障,将他与里畔二人牢牢护在其中。
“父君!”
天帝崇明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直到东清连唤了他数声,崇明的眼中才再次有了焦距。
耻辱,这是金龙一族的耻辱!迄今为止,祖神之力尚未选择任何人为主,这一直是崇明心头的一根刺,神力择主天下易,而他身为金龙族长,三界之主,竟不能靠近神柱余威的三丈之内!
此事,早已成为天下的笑柄!如今神威无端暴涨,崇明下意识地……竟是畏惧!
须臾之间,神威涨至,崇明的眼底倒映着那神威所过之处,滚滚尘起,仙山欲崩。
他连连后退,这才来到东清身边,此时东清身边已有金龙之气,崇明一出手,顿时祭出更为雄厚的护体金光,只见那帝袍之上金龙冲出,比东清所祭要威武数倍,在这祖神留下的神威面前,他丝毫不敢留有半分余力。
长生大帝见状,那挡在众人面前的巨大护障顿时一撤,化为一只巨大的麒麟,团团护在了自己与东篱、里畔二人的周围。
有了长生大帝相助,东篱立刻空出手来,里畔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他眸中一沉,覆手在那伤口之上施下一层封印。
里畔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不知外头风雨欲来,只看见东篱一身白发玄袍,紧紧地护着自己,狂风乍起,外界一阵山崩地裂,东篱低头凝视着她,眸光深邃,他忽然嘴角一扬,只丢下听似云淡风轻却犹为厚重的二字:“莫怕。”
里畔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心头一阵安宁。
里畔的伤口在东篱的手心之下愈合,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整个东极山一片狼藉,仙殿宫阁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除了他们这儿,长生大帝和天帝崇明以深厚的修为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一众天兵天将与长生大帝座下的六宫弟子,皆是伤亡惨重。
崇明收手,望向齐齐护在里畔周身的东篱与长生大帝二人,冷哼了一声,“为何祖神之力忽然暴涨,此刻又忽然寂静?元炁,你镇守天柱数十万年,有何解释?!”
“恭喜天帝陛下,贺喜天帝陛下!祖神陨世之时,曾明言,神力择主,则九州三界要出明君。祖神之力在此等候了数十万年,也未等到新主,此番忽然有此异动,想来是因为其主将要降世,欣喜过分的缘故吧。”
长生大帝一本正经的一番恭贺,却令崇明的脸色越发难看,“神力择主天下易”这冒犯天威的一句话,竟被长生大帝解释出了另一番意义来。
“元炁!你是要造反吗?!”
崇明一声威吓,令长生大帝满面无辜与痛心疾首,“天帝陛下,我东极山一贯不插手三界俗事,今日毁于一旦,本座未因此生私心之痛,却首先为你恭贺,何来造反之说?”
崇明的面色铁青,却与长生大帝这厮话不投机,此番他若纠缠下去,倒显得自己忌惮的是帝位生变,不若他元炁那般以天下为先。
崇明拂袖冷哼了一声,转而看向方才危难之间,被东篱护在怀里的里畔,微微皱眉,他未说一句话,眼底却浮现了一抹前所未有的猜忌和杀机。
祖神之力出现异动,东篱又几次三番偏护里畔,这让他不得不产生猜疑,里畔,到底是什么人?!
“多谢少君大人,昔日这小丫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长生大帝恍若未见到天帝崇明眼底的那抹杀机,缓步上前,一敲乌木长杖,东篱怀中的里畔便被护在了滋养仙体的华光中,轻飘飘地被带离东篱怀中。
东篱抬起眼帘,长生大帝神色坦然地与东篱对视回去,东篱略一拱手回礼,话语间,别有深意,“里畔重伤未愈,是我未能护她周全。”
“这也怪不得你,余下的,便交给本座吧,定还这丫头一个活蹦乱跳。”长生大帝有意无意地朝崇明那儿看了一眼,“省得再叫某些人,无端迁怒于人。”
“多谢。”东篱这声“多谢”,情真意切,“多谢帝君宽宏,未怪罪东篱因一己过失,连累了里畔。”
“这丫头是?”崇明的眼中明显有了微妙的变化,长生大帝和东篱的一番动作下来,着实令人糊涂。
“天帝陛下好大的君威,方才听闻你要将这丫头赐给少君大人做个玩物,可曾问过本座?”长生大帝难得拉下脸来,吹胡子瞪眼,毫不掩饰对崇明和九重天有多不待见,“我的人,自有本座护着,天帝有这工夫,不若回去看看,哪家小娃娃要降生,寻到了,趁早来这儿领走神力。”
四两拨千斤,寥寥几句话漫不经心,却将里畔、东篱二人与神力择主之事,撇了个一干二净。
崇明虽与长生大帝素有过节,但面上,却仍要念着长生大帝的身份,客气道:“不曾想,这孩子是师兄的人,险些酿成了误会。”
顿了顿,崇明看向面色坦然的东篱,轻叹了口气,“你说你心中已有所爱,东篱,切莫忘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眼下,只有清儿,才是唯一能配得上你的神妃!”
“父君。”
崇明这才想起,方才东清来此,正是要说起此桩婚事,东清作为凤凰与金龙一族的嫡长女,一贯深得圣心,上万年来,从未行将踏错。
见了帝姬,崇明的面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和蔼道:“适才你要朕也听一听你的心意,好!你心中有任何想法,大可告诉朕,朕不仅是你的君上,更是你的父亲。”
东清的面色怔忡,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此刻不省人事的里畔,又神色复杂地对上了东篱的目光,终于,东清低下了头,嘴角微微地勾起,眼底有了几分倾注了一切于这场赌注中的决然。
“儿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