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训自开始读书以来,符氏便已为他和昭寿分别布置好书房,虽然简单却五脏俱全,给他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条件。
宗训甫一回宫,与昭寿分别后,便一头扎进书房,翻出纸笔,将老师王朴今日所说的两个题目写下来:
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平边策
而后仔细琢磨起来,这两个题目看似普通,看似泛泛,可事实上想要将奏疏写得出彩,写得受到父亲重视,写得能被父亲采纳,难度极大!
反复思索两日后,宗训独自去拜访王朴,言道略有所得,只是识字尚少,笔力尚浅,还请老师代笔,王朴欣然应允,二人在书房讨论良久,议出一篇“平边策论”,奏疏写成后,王朴竟将之前他所书之平边策取出烧毁,对宗训说道:“殿下眼光高远,吾与殿下商讨所得的这篇平边策,既能体现殿下的深谋远虑,思路清奇,也能表达出吾对朝廷用兵等国策的见解,与之相比,吾之前所书如瓦砾尔,不如毁去,只留此篇即可。”
宗训通过此次与王朴深入交流,对他的博闻强识、高瞻远瞩都深感佩服,尤其是自己靠着三世基础之上的上帝视角,所想出来的一些奇思妙想,有些稍显稚嫩,经王朴拓展深化后便显得十分精彩,更觉得自己这位老师水平太高,实在没有拜错师。此时连忙点头道:“老师学究天人,学生亏了老师指导,今后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王朴点点头,伸出右手,抚了抚不长的胡须,温和地笑着说道:“殿下年纪幼小,便有如此见解,早慧到如此程度,实为罕见,然据吾所知,自古至今与殿下可较之天才虽是凤毛麟角,但也并非是没有,可从未有人,能如殿下这般聪慧之余,还能如殿下这般知进退、懂礼仪,实属太难得,吾不敢说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是确定无疑也!”说罢看着宗训,满眼都是赞赏之色。
王朴本来是一个十分高傲之人,在郭荣一众藩邸旧臣中如鹤立鸡群,从不与众人打成一片,而是一直高高在上,独立于众人小圈子之外,平日对郭荣也多是不卑不亢,之前郭荣为宗训拜师向他开口都被驳了回去,也是十分耿直了!但此时与宗训讨论国事等问题后,对宗训不仅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赞赏,更多的有一种忘年交的知己之感,是以对宗训更为温和亲切了。之前他将宗训当成普通的皇子学生来教,多半是为了完成任务,自此之后心态全变了,将宗训当成自己的子侄,从敬而远之到当自己人,宗训很明显的感受到这一点,心里颇为得意,看来自己的人格魅力惊人啊!
宗训本来一直傻呵呵地乐着,忽的一拍脑袋,对王朴说道:“老师,您所说的为君难为臣不易论,我也思虑良久,认为从我目前的年龄来看,只需知道为君难,知道为臣亦不易之意,便足矣,我便不向爹爹上此奏疏了。”
王朴深深看了宗训一眼,心里暗叹“这位殿下真真是人精,君臣父子情分与体统分的清清楚楚,自小便知避嫌,便知进退,大了成就必定惊人。”他痛快地应下:“殿下所言有理,吾先前考虑不周,只想着让殿下也参入进来,未曾考虑是否合适,还请殿下见谅!”
宗训连忙回了一礼,对王朴作揖道:“老师言重了,您谏言爹爹给我这次机会之恩,学生已铭记在心。”
王朴虽然奇怪宗训何必郑重其事地道谢,但因性格使然,并未多问,点点头,与宗训说定明日便将奏疏以二人合奏之名呈上御览,让宗训不要到处跑,皇帝可能会随时宣二人一同觐见。
宗训许久未去郭荣的御书房蹭着听政了,毕竟人长大了,名声也大了,懂得也多了,需要避嫌了,遂十分自觉地降低了存在感,非宣不去冒头。
奏疏呈到郭荣案前之时并不算早,其余众臣所撰写的论文早都已呈上,郭荣也已经读了大半,只是几乎都是些表面文章,毫无用处,要么在无病呻吟,堆砌辞藻,要么就是认定要偏安一隅不能挑起战争劳民伤财,要么就是拼命论证文德多么重要凡事都要以文德为先云云。郭荣看得心烦不已,心里暗暗痛骂这帮酸腐之辈,若不是为了广开言路,营造不以言犯禁的良好氛围,早就抓起几个尸位素餐的迂腐之辈狠狠罚一罚,难为他能忍住那暴脾气没有发火。
郭荣皱着眉翻看,待得见到翰林学士陶谷、窦仪,御史中丞杨昭俭所呈之文中谈到了些许用兵之策,虽并不多么高明,但总算是跳出了酸儒的怪圈,心情方稍稍平复了些。待得见到王朴的奏疏上,署名带着郭宗训,遂来了兴趣,当日王朴向他建议让宗训也写写这题目之时,他虽并不认为宗训真能写出些什么,但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便直接允了,没成想王朴的奏疏还真是带上了宗训的名字,他对王朴抱有很大期望,静了静心神,拿起茶碗喝了几口,活动活动筋骨之后,方才坐定,取过奏疏细细看去:
“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由,知所以平之术。当失之时……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慕检节用,以丰其财;摇役以时,以率其民。”
看到此处,郭荣击节大赞,称赞道:“立意高远,文字精炼,观之如饮甘霖!”接着看下去,文中还清楚的阐述了对用兵的主张:
“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帷吴易图,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两千里。以少备处选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彼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应击弱,则所向无前矣。……”
郭荣一口气读完全文,直觉通体舒畅,大赞道:“此议论伟然,盖为天下之奇也!”旋即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后,吩咐一旁默默赔笑地李东升,“宣王朴与训儿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