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和刘盈听到马充忽然说出这句话,心中的悲伤暂时丢到了一边,对马充的话有些不敢置信;李有才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刘文远和刘维禴二人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又一副面有所思的表情。
“儿啊,你父亲不是在信中特意交代,不要再掺和进和庆成王有关的任何事了吗?”李氏强忍着悲伤,开口说道。
“是啊,相公,我们再找别的办法,一定有办法能救岳丈大人出来......”刘盈也在一旁说道,只是随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母亲,夫人,我考虑过了,这是最快的方法,也是最合适的方法。”马充目光坚定,然后接着说道,“马充相信,主考官如果有良知的话,看到我的文章,一定会把我的文章送给大理寺处理相关案件的官员看的。”
“可是贤婿,你是否想过,如果递交了诉状,那就如同进入泥潭,一但陷入很难脱身;不但救不了你的父亲,反而会让陷进泥潭的马遂越陷越深。”刘文远语重心长地对马充说道。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马充口中只是如此所说,在场所有人听完后,就不再劝说马充了。
天黑之后,李有才邀请刘维禴去他家做客休整,刘维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马充了,就跟着李有才离开了马充家。
路上,李有才向刘维禴提议不如会试前就在他家暂且住下,刘维禴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因为距离来年会试也只有三个多月了,不如留在李有才家再做些考前的温习。
马充做出要写一篇为父申冤的决定后,马充此次会试注定是要落榜了。不过马充还是在积极准备,要在第一篇考题中尽量做出自己最好的文章。
只有这样,自己的控告申冤的考卷才能尽可能吸引考官的目光,让考官认真对待,从而让考官认为自己作出的申冤文章不是胡编乱造,对朱奇涧的控诉也不是凭空捏造的。
成化十四年元月,山西巡抚秦纮和马遂被关押到了大理寺的大牢里面。
虽然已到了元月,可是春寒料峭,秦纮和马遂二人身穿囚服,二人薄薄的一层单衣抵挡不住囚牢的阴冷潮湿。虽然得到上面吩咐,牢头并没有对二人加以酷刑。可就算如此,长期呆在牢房中的话,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秦纮面带愧色地对马遂说道,“不好意思,本官没想到也连累你了。”
马遂通过此事了解到了秦纮的为人,心中并不后悔。马遂回礼之后,开口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敬佩大人的忠心为国,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下官也一定奋不顾身,与大人共同作战。”
“马遂,现在你我落得这般处境,就不必客气。你我二人就以兄弟相称好了。”秦纮看到马遂如此勇敢正直,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你我二人恐怕很难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大....”马遂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秦兄,这是为何?”
“你可知道去年皇上为汪直置办西厂之事?”秦纮面容严肃地看着马遂。
“愚弟不知。”
“汪直掌管西厂之后,越发骄横跋扈,滥用权力。将一些之前的罪过他的官员关押到了西厂。之后,浙江布政司刘福上书弹劾,圣上却并不在意,可这下惹怒了汪直,找借口将他也打入狱中。”秦纮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
“汪直这厮也太可恶了!”马遂听到汪直这般嚣张跋扈,气愤地说道。
“于是今年六月初,大学士商辂、尚书项忠请罢西厂,圣上当场也听从了他们二人的意见。”秦纮脸色一沉,然后接着说道,“可是不知为何原因,圣上下了一道圣旨,将项忠罢免为民,之后又打算重新设立西厂。”
马遂听到秦纮说自己的恩人项忠竟然被削职为民,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时无言。
“商辂在朝堂上听闻此事后,据理力争,可是汪直反而诬陷商辂收受贿赂,圣上由此就不那么信任商辂,召见他的次数也变少了。”
“商辂心灰意冷,请求致仕。圣上也同意了。”秦纮说道这里,有些无奈,“朝堂上敢于直言的重臣一下少了两位,如今汪直所统治的西厂,更加肆无忌惮了。”秦纮面色愤然。
“这次上疏,我本想以身作则,借此重新恢复朝堂上的风气,”秦纮平静了一会,心中愈发愤懑难平。
“可是圣上却误信了庆成王的谗言,恐怕也没有人肯替你我二人出头了。”
说到最后,秦纮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恐怕再以后见不到马充他们了。”马遂听完秦纮所说,明白了此刻自己和秦纮的处境,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日,明宪宗朱见深听人禀告,秦纮和马遂已经关押进了打牢中,此刻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怀疑起庆成王来。
庆成王分封在山西内地,为何会插手到大同这个边境重镇?而且秦纮刚一上任就弹劾庆成王,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朱见深觉得不如趁此机会敲打敲打庆成王,想到此处,低头看向禀告此事的公公尚亨,开口说道:
“尚亨,”朱见深开口道。
“小人在。”尚亨听闻连忙从一旁上前,弯腰答话。
“免礼,朕现在命你,择快马,尽快赶到秦纮家中,查明秦纮是否如庆成王所说的大肆贪赃,最后禀告给朕,”朱见深最后小声吩咐,“此事不要告诉旁人。”
“小人遵旨。”
待尚亨退下之后,朱见深环顾朝堂,此刻文物百官皆静默不语。
朱见深发现没有商辂的上疏,自己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但随后定了定神,大手一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看到朱见深示意,就出声对朝堂众大臣喊道。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安及一众大臣俯身回应。
马充和刘维禴二人结伴进京赶考,终于在成化十四年一月,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跋山涉水,来到了京城。
宏伟的城墙坚固牢靠,城门口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刘维禴见到此景,不由得称赞起来,“真不愧是我大明京师啊!”
但是回过头看见马充在一旁沉默不语,想到马充此次科考是为父亲洗刷冤屈,心中不由得替马充错过此次会试感到可惜。
二人进了京城后,选了一家客栈,就住下了。
十几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会试的前一天。
马充和刘维禴二人正在客栈中用饭,两人皆沉默不语。
刘维禴这几日看到马充坚毅的面容,就知道马充为父亲伸冤的坚定决心,只是他与马充算得上是知己,看到马充就要作出自毁前程之事,于心不忍,不由得开口劝说道:
“贤弟,你真的要如此吗?倘若你的伸冤文章没有引起考官注意还好;如果真的引起主考官注意,文章送达大理寺丞那边,那最后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啊。”
“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就是需要在此刻回报。”马遂淡然开口道。“小弟只愿自己的为父亲伸冤的文章,越多人知道越好。”
马充此刻非常担忧父亲的处境,接着又说道,
“就算只有一丝机会,愚弟也要证明父亲的清白。”
杨廷和这时用完晚饭,正待起身回房读书,忽然听到同为进京赶考的马充和刘维禴二人上面说的话,听出来马充要借会试来上报冤案。
杨廷和不由得高看了马充几分,没想到马充愿意为父亲做到如此地步,对马充的孝顺之情不由得暗生敬意。
于是杨廷和又悄悄坐下,接着听二人说了下去。
刘维禴见马充恐怕执意要放弃会试了,悔恨自己人微言轻,不能帮助马充做些什么,又痛恨庆成王之子的胡作非为,最后生出一股无力痛苦之感。刘维禴随后拿起酒壶,连喝了几杯。
马充看见刘维禴如此关心自己,一方面非常感动,另一方面又十分担心好友如果今晚喝醉了,明日会试可能会发挥失常。脑子斟酌一番,灵机一动,拦下了刘维禴喝酒的动作,开口劝道:
“刘兄,在下愿作词一首,祝愿刘兄明日会试高中进士。”
“贤弟,愚兄此次也不想考它甚么试了,今日我只想大醉一场。”说着,就要举起酒杯,往嘴里灌。
马充忽然站起,背着手,眼神炯炯的看向刘维禴,说道:“愿贤兄听我赋词一首,”
刘维禴看到马充忽然站起,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听起马充念起了下面这首词:
滚滚黄河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刘维禴听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时候,一时过于激动,松开了手中的酒杯。
随后他就这么呆呆地听着,直到马充念到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最后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刘维禴不由得对马充俯首拜道:
“听闻贤弟如此气魄,愚兄羞愧万分。愚兄受教了。”
“哪里哪里,让贤兄见笑了。”马充看到刘维禴此刻目光坚定,和此前的迷茫惊忧宛如天壤之别,就放下心来。
这时,马充忽闻耳边有人开口说道:
“在下姓杨,字介夫,无意中听到阁下这首词,为阁下淡泊洒脱的情怀,豪迈旷达的胸襟所深深折服了。在下听后同样感慨万千,介夫受教了。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马充听闻来人是杨廷和,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引用的这首词,正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所做的《临江仙》,随后飞快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一副知书识礼,温文尔雅的模样,看着他的面孔,就给人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让人难以拒绝。
马充忽然想起杨廷和于成化十四年中了进士,今年才二十岁,此刻杨慎还未出生,于是心中松了口气。
“不知阁下可曾见过我?”杨廷和看见自己报上自己的名字后,马充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脑中一边回想是否以前见过马充,一边出言问道。
“没有,没有,阁下很像我之前的发小朱达,故而错认了。”马充信口胡诌道,“在下马充,长辈还未有赐字。旁边这位是与我结伴进京赶考的文正兄,刘兄。”
“杨兄也是来参加今年的会试的?”
“是,刚才听二位所说似有难言之隐?”杨廷和之前听到马充似乎有些难处,就想着自己能否帮帮他。
“小事,小事。”马充并不想让杨廷和知晓自己的难处,“时日不早了,我和文正兄先回客房了,杨兄也早点休息。祝愿杨兄明日高中甲榜。”随后,自己先迈步走向了二楼客房。
刘维禴跟在马充身后,一边上楼梯,一边回头望着杨廷和,心中不由纳闷,我怎么看不出来朱达和杨廷和二人十分相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