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从京城一路南下,就是为了探查各地民情,是否有冤狱和官员渎职。”汪直此刻心中对马充的那一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随后语气轻松地对马充说。
“你认为河南巡抚秦纮此人如何?”突然,汪直目光灼灼地看着马充开口询问起了他对自己老师的看法。
“下官既为巡抚弟子,不能随意点评师尊;但他自从上任以来,为官一方,治下百姓皆称赞其清正廉洁,有口皆碑。”马充借自己听坊间评说,客观地评价道。
“既如此,马充,不知你可愿带着本官,去见一见你领你走上官途之人,河南巡抚秦纮?”汪直最后开口。
汪直只见马充沉吟好了一会,才点头答应。
汪直见马充并没有一口答应,心中有些不爽;但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因为秦纮是马充的老师,可能是马充关心自己的老师,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放心,此番也只是探究朝中大员官品如何,并没有其他意思。”汪直随后含糊其辞地安慰马充。
马充听到汪直都这么说了,只能行礼谢过了,也没别的办法。
此后,汪直和马充及一干锦衣卫在驿站歇息了半个夜晚。
到了第二日一早,汪直分了匹马给了马充,几十人浩浩荡荡的队伍策马朝开封府州前去。
到了正月十二那天,汪直带着马充来到了开封巡抚衙门。
话说秦纮上任河南巡抚,他也如马充一般,此刻就住在巡抚衙门专门给官员安置他们亲眷的屋里,并没有在当地置办宅院土地。
这时候,汪直换上了一身寻常便服,头戴方巾,手拿象牙骨折扇,一副士子模样。
“马充,待会不如你引荐我见秦纮的时候,就说你在拜见秦纮的路上,偶然碰到我,”汪直突然心生一计。
“就说因为此前你有助于我,而你又知晓我素闻秦纮品质高洁,平生夙愿就是想结交他这么一位谦谦君子。”
“就这样,你想着不如成人之美,便引荐我来秦纮府上,如何?”汪直说着一手挥舞折扇,一边露出温文尔雅地神态。
马充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随后,马充跟开封州府的门丁禀报,说弟子马充前来拜访巡抚大人,并递交了自己的名帖。
门丁闻言,立即转身就去跟秦纮回话。
过了盏茶功夫,门丁就说秦纮正在后院会客厅等待二人,汪直欣然领命率先前往。无法,马充也跟着走进了巡抚府邸。
秦纮听到新年弟子马充前来拜访,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喜色,可是心中很是欣慰。
这时候他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便放下了茶碗,抬头朝院中看去。
这一看,秦纮首先看到了汪直,这可不得了。
原先秦纮就听闻大学士商铬和兵部尚书项忠因汪直遭到排挤而致仕,本来对汪直的印象就非常差,他打死也不想跟汪直来往。
而且秦纮随后发觉自己的唯一门生马充竟然和此辈同流合污,更加怒气横生。
“好哇,马充,你可真是我的好门生!”
“今日带着汪直来老夫院中,莫非是替汪直带路,抓老夫入狱不成?”秦纮一把推开椅子立时站起,气极反笑。
“非也非也!”不等马充解释,汪直刷的一下打开了折扇。
“吾前几日春假游玩,正好碰见马充贤弟。”汪直说完瞟了马充一眼,马充见状便不再开口。
“随后听闻马充拜在大人门下,吾素闻秦大人平直高洁,有心结交,跟贤弟说了此事,贤弟便引荐我来见大人,今日叨扰了。”汪直只是低头把玩手中骨扇,漠不经心地回答。
“马充!他说的可是真的?”秦纮看也不看汪直那边,只是紧盯着马充。
“是,只不过学生先前曾有求于他,不得已而行此事。”
汪直听到马充按照自己吩咐说了出口,心中很是满意。
“马充,你们二人都走吧,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们出现在我的家里!”
“老谢!关门送客!”秦纮说道此处,转回了身子,背对二人。
“秦纮,你可知我来此地原因?”汪直听到秦纮敬酒不吃吃罚酒,怒从中来,啪的一声,合上了骨扇。
“我奉命要好好探查你一番,此番我低调独自前来,只不过我素来敬重你,不想给你惹麻烦,也不想惊扰了你家中女眷罢了!”
汪直说着说着音调提高不少,右手拿着扇子,指着秦纮背影。
“哦?那不知汪大人是以什么身份来我府上?若是平常百姓,老夫自有拒绝的权力。”秦纮鄙夷的看着汪直。
“若你真的是奉命探查老夫,待回头换上适合汪大人身份的衣服再来吧!这身普通士子服装可配不上大人如今高贵的身份!”秦纮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汪直,拱了拱手。
“好!既如此,到时候可别怪我惊扰了贵府!”汪直没好气地说。
“马贤弟,我此刻先与锦衣卫兄弟们汇合办公事,改日定会到府上一叙!”说完,汪直直勾勾盯着马充,他想看看马充面对此情此景,在此刻如何回话。
马充顶着秦纮择人而噬的目光,一边又是汪直阴冷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那正月十六,下官恭迎大人大驾光临!”
“哈哈哈!那说定了!”随后,汪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秦纮府邸。
此刻院中,只余得马充和秦纮二人。
见到汪直走了,秦纮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马充啊马充,老夫没料到你竟然会和西厂扯上关系!”
“你难道不清楚西厂的作恶多端吗?”
“你难道不知汪直此人,擅弄职权,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大行酷吏,冤枉忠良,就连商铬,项忠之朝廷中流砥柱都惨遭迫害,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为什么你要自断前程,与汪直同流合污?”
“你原先委身救父的初衷,难道都忘了不成?”
秦纮说完,随后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马充赶忙跪下身子,俯首回道:
“学生不曾忘了初心。只是当时汪直他暗中警告庆成王不要再纠缠父亲,救了学生一把,学生无以为报。”
“况且汪直此人并非一无是处。”
“哦?原来你真的投靠了汪直,莫非还想把老夫一起拖下水不成?”
“学生不敢。学生斗胆问一句,不知老师如何看待当今朝中局势?”
“喝!马充,老夫此前让你从县令做起,就是为了让你能稳扎稳打,以退为进。结果没想到你年纪尚小,心性却大得很呢!”秦纮此刻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疏远了几分。
“老师,汪直之类如今能权倾朝野,并不只是圣上误信小人。就算没有汪直,还会有张直,李直,代替汪直这一身份出现。”
“哦?难道你有什么高论不成?”秦纮此刻转过身来,俯视着马充跪着的身子,嘲讽道。
马充顿了顿,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朝中如今分为文官,武官,宦官和锦衣卫四大派系。”
“明初武强文弱,太祖为了稳定局面,大开科举取仕。”
“后武弱文强,有宰相胡惟庸功高盖主,欲行莫逆之事,太祖便设了锦衣卫监察文武百官。”
“随后宦官干政伊始,造成土木堡之变。”
“结果此后每逢新帝登基,虽说当时遏制了前朝余孽,可不知怎么又有新一茬的宦官冒了出来。”
“这种对立又统一的局面的形成,正是因为四者之中,其中宦官对圣上威胁最小造成的!”
“因此圣上才敢偏信宦官!”
“不如说离了宦官,必然会打破这种对立又统一的局面!”
秦纮见马充口中如此大胆,越来越变本加厉,不由惊怒交加,连忙环顾四周,发现会客厅此刻只有自己和马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语气却凌厉了十分:
“黄口小儿好大胆!幸得此时此刻只有你我二人,若让旁人听了,就算此人不是锦衣卫,不论他是文官武官还是宫里人,恐怕此刻你都死了七八回了!”
“难道你把以前读的四书五经,仁义礼智信都忘了不成?”
“马充,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秦纮听得马充此言,痛心不已。
“老师息怒!弟子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况且老师为官从政接触到的文武百官和锦衣卫,不论和其中哪一方打交道,传递旨意都离不开宦官!”
“你这是偷梁换柱!宦官只是代为圣上传达旨意便了!”秦纮立刻开口反驳。
“老师此言差了。老师在边境率军打仗,想必身旁必有宦官监军?在朝堂上疏启奏圣上,想必一定是宦官传达?就连锦衣卫审讯抓捕文武官员,想必最后一定要经由宦官吧?”
“宦官可谓圣上的口眼耳,只是平时太过忽略,历代史书中更是没有提及;只是今日出了汪直这一人物,才引得人们注意罢了!”。
秦纮听到马充一番话语,恍若黑夜中的一阵霹雳,虽然他并不信服马充所说,可是又感觉自己恍如在历史的迷雾中突然瞥见一丝真相,不由默然不语。
“学生今日忽然明悟,纵观历史,只有破千年未变之局面,才能实现横渠先生所言之壮举!”马充最后掷地有声作出结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秦纮心中一边默念,一边想着当今大明所处局面:
如今文强武弱,但是文官内部互相倾轧,大学士万安无法只能做和事佬;而宦官,锦衣卫两者便乘势兴起,汹汹当朝。
秦纮回想着马充言语,想来宦官的确就是此处关键也说不定。
秦纮又默默背过身子,心中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好一阵子,屋内的安静才被秦纮打破。
“唉!你先起来吧!”
说完此话,此刻秦纮显得有些得站立不稳,身子不由得左右晃动了好一阵,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上面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