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山位于华觞与锦阑的交界处,出了京城一路向北,快马行十日便可抵达华觞的边境小城仙霖镇,也是栖凤山脚下的唯一城镇。
因为时间充足,银默与月曦华一路走走停停,全当游历,故而马车行进了半月多才到达了仙霖镇。
月曦华趴在客栈房间的窗台上,看着远处的栖凤山,头也不回地问:“红络,你和青鸾是怎么跟着我娘亲来到华觞的啊?”
正在收拾行李的红络愣了一下,回头看着自己的小主子,她趴在窗台上,只能看到微露出来的侧脸,睫毛长长的,看向窗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也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在问“今天吃什么”一样随意。
月曦华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红络回答,疑惑地回过头就看见红络站在那儿看着她发呆,于是疑惑出声:“红络?”
红络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对不起殿下,红络走神了。”
月曦华重新趴回窗台,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红络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红络是被娘娘从妓院里救出来的。”
月曦华惊了一下:“啥?!妓院?”
红络犹犹豫豫地点头:“红络自小被人贩子拐走,养大到8岁便被卖进了妓院,因年纪太小不能接客,便被打发到后院做粗活。娘娘从前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因帮当地衙门查案,所以潜伏到妓院中,正巧撞见……”红络抿了抿嘴,才接着说道,“撞见奴婢挨打才出手救了奴婢,并给奴婢赎了身。这以后,奴婢就一直跟着娘娘了。”
月曦华有些不知所措,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红络却忽然慌了,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跪下:“殿下切莫说对不起,这是折煞奴婢了,娘娘救了奴婢,给了奴婢第二条命还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奴婢感恩戴德,虽……不能继续侍奉在娘娘左右,但能帮娘娘照顾殿下,这已经是红络的福分了,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奴婢!”
这下又换月曦华慌了,连忙从窗户边下来,扶起红络:“别别别,千万别这么说!娘亲既然救了你又把你带在身边,说明娘亲也很喜欢你嘛。再说了,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喜欢你和青鸾还来不及呢!”说到最后,月曦华还像模像样地摸摸红络的头,“好啦,都过去啦,往事不要再提,忘掉就好啦!”
红络点点头,再次朝月曦华行了个大礼,才站起身。
月曦华摸摸鼻尖,有些不太自在。
“那青鸾呢?”这一茬过去,月曦华又重新趴回了窗台上,倒也不是风景多好看,只是这样比较舒服。
“奴婢跟在娘娘身边的时候,青鸾姐姐已经跟着娘娘很久了,奴婢也没有问过青鸾姐姐这个事情。”红络诚实摇头。
月曦华了解地点点头,猜测青鸾大概也是娘亲在哪里救下的吧。
在仙霖镇多待了一天,银默才带着月曦华来到山脚下。原本月曦华还不太理解,为什么这都到山下了不直接上山还得在仙霖镇多住一天客栈,这不是嫌自己钱多吗?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
此刻银默带着月曦华站在栖凤山脚下,淡淡开口:“习武之人,体力与耐力乃是基本功。”顿了下,低头看着月曦华又说道,“栖凤山高百韧,三天后,为师在山顶处等你。青鸾和红络,为师已经让她们先一步上山,曦儿,没有人能帮你。干粮和水,在你身后的包袱里,如果吃完了你还没有到达山顶处,那只能靠你自己。”
银默手腕翻转,掌心中出现一只骨笛:“为师并不强迫你完成,若是支撑不住了,便吹响骨笛。”顿了顿,又道,“莫要逞强,习武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送命。”
月曦华接过骨笛,认真点头:“师父放心,曦儿会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的。”
银默点点头,也没什么要交待的了:“那为师便在山腰处等着你。”眼前一闪,月曦华便看不见自家师父的身影了。
月曦华咋舌:“瞬移?!这么神奇的啊……”
没再多想,时间紧迫,月曦华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栖凤山高百韧,一韧等于十丈,一丈大概三米多,百韧就是三千多米啊……”月曦华用自己还没忘光的数学算了一下,顿感绝望,“三天就是七十二个小时,时间紧迫啊……”
月曦华深吸一口气,背上装着干粮的小包袱开始“吭哧吭哧”地爬山。
第一天晚上月曦华找了个树洞过夜,她颤抖着裹紧自己,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这山上有没有野兽啊,我这么一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可没什么战斗力啊……”
附近树上守着她的银默,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到了第二天中午,月曦华找了棵树坐下休息,一边啃干粮一边盘算着:“应该快到山腰了吧,这树都渐渐变少了叶子也没有山脚下那么宽大了,好像那什么山地垂直分异是这么判断的吧……”
因为没什么依据,月曦华也不敢太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穿越过来前,高中地理虽然学得还不错,但现在都忘干净了。于是也不敢耽搁太久,随便啃了几口干粮就再次出发。
到了第二天晚上,月曦华也找不到什么树洞可以过夜了,只好抱着自己已经快瘪的小包袱靠在树下休息,虽然累但也不敢睡得太沉,谁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野兽。
银默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心疼得直皱眉,却又狠了心拼命压抑自己想上前来的欲望,就这么纠结着又过了一夜。
没睡多久,月曦华就背着小包袱出发了,已经是第三天了,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但月曦华撑着没敢停下,咬着牙一步步向前走。
没走多久,隔着清晨的薄雾,月曦华瞧见远处似乎有几座屋子,眼睛一亮,重新吊着一口气向前走去。
银默站在屋前空地上看着远处的小身影一步一步向前挪,心疼得揪起来,两手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握拳。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月曦华只觉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到处都是重影,直到眼中映入那个让她心安的白色身影,月曦华低喃了一句:“师父……”便晕了过去。
银默连忙上前将累到晕过去的小人儿接进怀中,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转眼便入了秋,距离月曦华来到栖凤山也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这三个多月来,月曦华跟着银默学习文韬武略,从天文地理到医术诗文。银默教学向来不疾不徐,这三个月来带着月曦华一点点扎实基本功,多次告诫她,切勿急功近利。故而月曦华也就静下心来,一点点的夯实基本功。
这日午后,月曦华照例在屋中读医书,这几日攻读《皇帝内经》,有多处不好理解的地方,三天后师父要考察功课,故而月曦华便抓紧时间温习。
正读着,忽然从月曦华身后冒出一个声音:“你在看什么呀?”
月曦华正看得入迷,下意识就回答道:“医书。”末了,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栖凤山上除了自己和青鸾红络,没别的女孩子了,平日里除了叫自己吃饭青鸾红络从不来书房,这声音哪来的?
月曦华猛地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你是谁?怎么闯入这里的?!”许是跟自家师父待久了,月曦华愈发学得处事不惊,皱眉问道。
“我才不是闯进来的,我是我师父带进来的。”小姑娘皱了皱眉,理直气壮。
“你师父?”月曦华惊疑不定,可又转念一想,不对,自家师父就自己一个徒弟,“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可厉害了,她叫银铃。”小女孩昂起头,特骄傲。
“银铃……银……”月曦华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她是你师伯的徒弟,夏雪瑶。”门外,银默的声音突然响起。
月曦华抬头:“师父!”
银默轻轻笑了笑:“曦儿,过来。”月曦华依言上前,“这是我的师妹,银铃。”
面前是一蓝衣女子,长长的黑发利落的梳成马尾,手中拿着一柄长剑,清秀的面庞上是清清浅浅的笑容,一双桃花眼紧盯着月曦华,看得出十足的好奇。
月曦华眨眨眼睛:“师伯好。”恰到好处的礼貌,不多不少的疏离。
银铃却先是惊诧地看了一眼脸上带笑的银默,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居然能看见师兄笑,才弯下腰来跟月曦华对视,极好看的桃花眼笑意几乎溢满:“你就是月曦华?我叫你曦儿可好?”
月曦华点头:“师伯随意。”
银铃将早都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月曦华,是一枚玉佩:“来时匆忙,这个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师伯哦。”
银默看到那玉佩时眼眸闪了闪,也没说什么。
月曦华乖乖收下:“谢谢师伯。”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的夏雪瑶这时突然冒出来:“她就是我师父哦,她可厉害了。”
月曦华没甚反应的点头。
夏雪瑶却有点不愿意了:“你怎么都不问我叫什么呀?”
月曦华微微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刚刚师父说了你叫夏雪瑶。”
夏雪瑶噎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对哦,忘记了,自打来到这儿老是容易忘事。”然后露出一口白牙,冲着月曦华笑,“正式认识一下哦,我叫夏雪瑶,跟你一样大也是五岁。”
月曦华严肃点头:“我叫月曦华,很高兴认识你。”虽然莫名觉得这对话耳熟,但月曦华也没多想。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入了冬,栖凤山上也下了雪。
月曦华体寒,此刻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门槛上看夏雪瑶在雪地里疯。
“诶曦曦,你也来啊,可好玩了!”夏雪瑶跑回月曦华旁边,气喘吁吁。
“不了,我体寒,怕冷。”月曦华严肃拒绝,再好玩小命要紧。
夏雪瑶理解的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月曦华旁边:“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体寒,特别怕冷。每到冬天,她就穿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学校操场边上看我们其他人玩……”
月曦华猛地听见“学校操场”这个词,惊了一下,立刻反问:“学校操场?!”
“哎呦我又忘了,就是一块空地啦!“夏雪瑶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不,不是,你是在哪知道这个词的?!你是哪儿的人?!”月曦华紧张地追问,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希望。
“啊就是……”夏雪瑶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很早以前待过的一个地方,就……”
月曦华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学校是不是叫寒枫?!操场在学校实验楼的右边?!实验楼叫博闻楼?!是不是!”
这下换夏雪瑶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月曦华看着夏雪瑶,突然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我是慕千夜。”
这三个字一出来,夏雪瑶彻底被惊吓到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我……我是在做梦吧,你……你真是慕慕?!”
听到这久违了的名字,月曦华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我是!我是慕千夜,我是慕千夜……你是不是夏夏?”她早该想到的,这么大大咧咧跳脱的性格,还有那些如出一辙的小动作,她早该想到的……
夏雪瑶疯狂点头:“是是是!我是!我是苏夏夏!慕慕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夏雪瑶也忍不住眼泪,扑到月曦华身上,抱着她哭。
自她醒来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有的不安惶恐都在这个瞬间化为泪水,她找到慕慕了,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月曦华抱紧她,笑着流泪:“嗯!还好,你也一起来了这里,还好还好……”
那次野营是她提议的,这近半年的时间里,愧疚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心上。如果她没有提议,他们八个人没有去野营,不会遇到大雨,不会遇到雷电,他们就不会分开,她不会连他们的生死都无从知晓,都是她的错。
但好在,老天待她不薄,让她再次碰见了夏夏,那是不是其他人也来到了这里,是不是他们都还活着……
两个小女孩在这场大雪里哭成一团,但心底都燃起了希望。
其他的人,会不会还都活着,也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