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的天永远都是昏昏暗暗的样子,白天时就像有一层灰纱拢着天空,夜晚似有无数乌云将夜空遮住。
苏黎不知不觉间已经睡了一整日,醒时夜隗正坐在床前独酌着温茶。
“这人间供奉我的茶从未认真过,尽是些粗制滥造之品。”
便将手中的茶向地上扬去,划出一条光影,“啪”地一声淋落在地上。
苏黎坐起身,溺笑地指着他的额头,“你啊你,怎么如今这般挑剔了。”
夜隗只好将茶杯用法术放回桌子上讪讪地笑着,“本来嘛,这茶口感越来越差了。”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想尝尝苦头了。”
夜隗只好摸摸头,突然压低声音,“欸,话说回来,那篆顾青被你伤的不浅啊。”
苏黎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径自下床坐在桌前,忍不住狠狠敲了一下桌子。
“我没有杀他,已经是我顾念郁蓝之情而手下留情了!”
夜隗笑嘻嘻的跑去殷勤地给她倒了杯清水,“我明白,你心中厌恶,可是我们如今面对的是更大的灾难,所以暂时忍耐一下吧。”
“还有,我把他安置在了你房间隔壁,现今他外伤确实已好,可这人依旧痴痴癫癫,依我看,是心病啊。”
“心病?得了病治就罢了,有什么可难的。”苏黎心中自是不屑,什么心病,什么痴傻,与她何关。
“阿黎,你不明白,他虽为仙,可仍是凡胎肉体变化而来,我看着这人间来来往往多少痴儿怨女,多的是为情所控为义所扰的痴傻之人,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苏黎更不明白了,“那心药在哪,去找啊。”
夜隗只仰天大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黎啊阿黎,我说你什么好,你不懂情爱之事,我自不和你说,不过我倒希望你此生都不曾尝试。”
苏黎不愿再谈,一心只想着钊郅此时如何如何,自己已在酆都呆了两三日,实在等不及,心中已琢磨着启程了。
夜隗看出苏黎心思,自也不便久留,“你若如今想要去盅蛊便早日去吧,毕竟拿回你的妖灵是当务之急,不过……我想借你妖灵一用,调出妖仙的灵力,看看有什么线索。”
苏黎也不吝啬,“小事,毕竟这也关乎天下所有生灵的安危,我定当竭尽全力帮助你。”她略带遗憾的看着夜隗,“我与你确实此次相聚甚少,待我将妖灵带回,他日定与你把酒言欢,好好酣畅一番。”
正谈间,一婢女上前低语,夜隗招手,让婢女退下,“阿黎,不与你多言,我先去看看那篆顾青如何了。”
苏黎目送他离开后,也稍作收拾,准备离开。
临行前,她忍不住在隔壁门前驻足,透过门缝看,邬黎黎正坐在床前细心为他擦去脸上污渍。
苏黎对邬黎黎露出的怜惜之情溢于言表,“篆顾青,你凭什么承受这两个女子对你的好!”
说罢她留下潇洒身影便扬长而去。
不过半日,苏黎已离开酆都到达盅蛊城下,城门口多的是饥寒交迫而哀嚎的凡人,城门原先笼罩的金色光罩已经没有了,苏黎略有忌惮的走进城去。
门口没有侍卫,她也毫发无损,径直走进门后,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死气沉沉的氛围比酆都更甚。
盅蛊城地大物博,城中镶着城,如果不出意外,这里是最边界处的定远城,可此处如今之景象实在让苏黎难以想象。
“妖王?是您吗?”
老妇的声音在苏黎耳边颤巍巍响起。
“你认得我?”她上下打量眼前老妇,是个妖无疑,可这人间烟火气却更浓,认得自己也实属正常。
“你为何在这里,怎么没…?”
“主子,我是北阴溪水中的鲤鱼精,自那日起便来了盅蛊,不过我造化低,行不得万里路,便在这留了下来。”
“那这里为何尸横遍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妇连连咳了好几声,才颤抖着发出声,“主子,您不知道,西北边的匈奴来犯,一路杀来,见人杀人见妖杀妖,残虐无比。”
苏黎不知匈奴是何等人物,可她知道定不是妖族,可妖族力量那么大,怎么就打不过人类呢。
“妖族也抵不过他们吗?”她问。
“我们这种小妖确实是躲过了,可人类却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不愿我们插手他们的事,宁死也不要我们帮助啊。”
老妇无奈的看着那遍地的尸体,没有一点解决办法。
“还好鹊晴大人与皇帝击退了来兵,可这些死了的人却就这样搁置了。”
苏黎惊喜的听到“鹊晴”二字,眼看就要找到妖灵了,“鹊晴!?她现在在哪?”
老妇指着南边,“在最中央的帝都,过一片沙漠和一条黄河,再过几个城池便是了。”
她听罢本想挥翅起身,可这满地尸体,相必去往帝都路上尸体更不会少,只留这几个小小的妖物,又怎么收拾的过来,便压住了启程的心思,心下决定安置好这里再离开,也是为钊郅解决难题。
话不多说,便跟着一起搬运尸体,收拾残局,安置好活人,救治病人,并分配房屋田亩,忙的朝九晚五。
夜隗从暗室中看着苏黎的一举一动,觉得没什么大事发生,便离开了暗室,散悠悠的去找篆顾青,一整日下来,他一直那个痴傻表情,邬黎黎却异常淡定,不急不躁的忙前忙后的照顾他。
看到夜隗来,邬黎黎行礼后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期待的模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你该休息了,邬小姐,想必昨日你又是一夜未眠,可是他的病需要慢慢来。”
邬黎黎的仿佛已经没有了眼泪可流了,眼周围却红肿如桃子。
“夜公子…”
这个称呼他倒是没感受过,第一次这么听又是欣喜又是别扭。
“我只是期待,期待突然间他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他的心病还挺深的…要慢慢来啊。”
他的袖子划过篆顾青痴傻的脸,一段段过去从篆顾青的脑子里划出,在空中演化。
不过都是些片段,夜隗和邬黎黎一会看见一只朱雀闪过,一会看见苏黎之前的死状,一会又看到郁蓝的笑脸,他俩婚礼的细节,他与苏黎发誓的样子……
总结下来,郁蓝出场次数最多,那就从郁蓝下手。
“那怎么从她下手呢,当时郁蓝就是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遗留。”邬黎黎失望道。
“只怕是要去妖鬼北摩臧那一处一趟了。”
“妖鬼?”
邬黎黎一介凡人,当然分不清这些,只听着能对篆顾青有好处,便也无话可说。
“你不懂这些,我不与你讲,我这次去若能接回郁蓝的魂魄,那便万事大吉,可接不回……”
“无妨,我们想别的办法。”夜隗卖关子的看着邬黎黎。
邬黎黎支支吾吾的看看床上的,又看看夜隗。
“邬小姐,你有何话要同我讲?”
“我…可否带上我一起去,我与郁蓝还算相识,郁蓝是被他杀死的,只怕就算妖鬼同意,她也不愿来,我想我可以试着说服她。”
夜隗恨铁不成钢的敲着自己的脑袋,“对啊,我忘了这茬,好吧,篆顾青就暂时让婢女照顾,我们明日就启程前往。”
天地玄黄,宇宙混荒,混元之间,能看的清生死的寥寥无几。
夜隗才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他只在乎苏黎一个人,如今救篆顾青也是为了苏黎的命数,他未曾想过告诉邬黎黎此去妖鬼那处有多少凶险,邬黎黎也无所畏惧,她只想救活这个短暂的生活伴侣。
次日,夜隗依旧熟练的把所有事情安排给判官,带着邬黎黎进入鬼镜前。
一抹凌光在二人脸上,夜隗拽住邬黎黎的手腕相视一笑便跳了进去。
镜子里像是一道时光隧道,刚进去有些阵晃,待平稳后,夜隗才放开邬黎黎的手腕。
漫长的隧道一时间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两人就顺着隧道漫无目的的走着。
许久才看到一个分叉口,向两边岔着。
“害怕吗?”夜隗突然停在路口问。
邬黎黎狠狠的吸了口气,“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救他,今天就是我自己死了我也无所谓。”
“哦?为了他?哈哈,那也是,我竟忘了你也是正值豆蔻年华啊。”
“你不要打趣我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他不该承担。”
夜隗听得不明不白,心中想着这蓝霖都是他灭的,阿黎也是他杀的,北阴也因他寸草不生,盅蛊城中人的命格也是因他改的,他还有什么无辜的,这些他不承担谁承担。
夜隗既而又拽着她的手腕向一个路口走去。
“此间分险颇多,劝你不要随意松开我的手,丢了我可没办法把你从那个鬼界找到。”
邬黎黎神色更加低沉,“多谢,若我今日死了,请你给我选投个好人家,来世让我过得平淡些。”
“好!此次回去,我定给你看看你的命薄,说不定是个长生的命数呢。”
反正现在命格变得乱七八糟,命薄也当不了真了。
夜隗想着,邬黎黎手腕突感发热,他手心默默施着法。
邬黎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慢慢变得透明,耳边突然传来夜隗低沉的声音。
“放心,只是为了帮你躲过路过的妖鬼、仙鬼等无耻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