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粒有些怔忡。
这还是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爹吗?
踌躇之间,周前已从炕上起身,又把烟袋锅子里的烟丝清清干净,拎着小筐就站到了门口。
周小粒不敢耽搁,也赶紧轱辘着下了炕,俩人一前一后地往村口走去。
这还是周小粒第一次同周前单独相处。
个子不高的山里汉子,才三十多岁,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背。
周小粒在后头瞧着亲爹的背影,不由有些心酸。
他和娘一定很担心自己吧,寡言少语的人,又不知如何教育儿女,最终只得沉默。
也许商量了一早上,才得了这么个笨拙的结果。
复杂的感觉揪得周小粒心里难受,亦步亦趋之间,却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小粒,是我。”
胡思乱想的周小粒抬头去瞧,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路边,正目光炯炯地瞧着她。
是宋家玉。
仿佛被家长抓包的早恋少女,周小粒下意识就去瞧周前的脸。
“爹……”
“去吧。”
周前没有多余的话,宽大的裤腿撞击着停下的脚步。
周小粒尴尬地应了声。
到了宋家玉跟前时,才发现他的身上也系了个包裹,仿佛要出门。
“你……”
“我……”
还是这样尴尬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倒是和缓了不少。
“你要出门吗?”
宋家玉的声音温润,目光也有些灼热。
“嗯,”
周小粒点了点头,回头指了指周前手上的筐:“我采了些药材,打算去县里看看销路。”
这话一出,倒是让宋家玉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便由远及近,从里头露出一张有些童稚的脸来。
“少爷,咱们要上路了吗?”
宋家玉却没有应声,眼神热切地看向了周小粒。
“私塾要开课了,我今天也要去县里。如果你不嫌弃,就……就和大叔一起坐我的马车吧。”
周前刻板,周小粒可不想为难他,犹豫着便要拒绝。
宋家玉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脚下一抬,几步就到了周前的面前。
“哎……”
周小粒没拦住他,一脸惊慌地也跟了过去,却正瞧着宋家玉大大方方地朝着周前开了口。
“大叔,去县里太远了,您带着小粒坐我的马车吧,”
想了想,又觉自己的话不够劝服人,又开口道,
“小粒是姑娘,这一路下来,恐怕脚底都要磨破。大叔,如果您介意小粒的闺名,我就跟小果坐在马车外头,绝不踏进车里半步,您看行吗?”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温润的态度又让人难以拒绝。周前瞧了瞧周小粒磨得薄如宣纸的鞋底,迟疑了一下,还是腼腆地闷声道:“都听小粒的吧。”
周小粒没开口,宋家玉却仿佛得了特赦一样,转眼就让那叫小果的小童驾着马车到了近旁。不由分说,扶着手足无措的周前就上了马车。
余下的周小粒,宋家玉却不敢沾染分毫。
“小粒,”英挺的眉眼间仿佛有些害羞,“你也上车吧。”
略带沙哑的低音听得周小粒心里一阵奇怪的悸动,想到原主对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也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起来,周小粒顺着洗的发白的棉布帘子去瞧,果然见宋家玉一席背影在外,并无半分逾矩的意思。
她便放了心,又劝说了拘谨的亲爹两句,安安心心地看起车外的风景来。
若说这乡间小路,周小粒还是儿时在乡下外祖家里见过。眼下看外头和风煦煦,绿油油的田埂地头仿佛油墨画一般,连日来沉闷的心情也不由一扫而散,口里不由得哼起儿时的歌谣来。
马车外的宋家玉身子却是一僵,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路倒过得快,不过半个时辰,外头朴素的农田便换成了热闹的市集。瞧着外头穿梭的人的衣裳样式和颜色都鲜艳了几分,周小粒的心里也有些激动,一双眼睛盯着外头瞧个不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县城药房不多,且都聚集在县中心处。宋家玉贴心地把马车里的父女一路带到了最大的一家药房门前,才停下了马车。
“这药房年头久,常有药材商慕名而来,应该是最妥帖的去处,”
说完了话,宋家玉又看了看周小粒。
“私塾里时间紧,我要过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我……还有话想跟你说,不知……”
“好,我也要跟我爹去卖药材了。”
周小粒自然地打断了宋家玉的话,脸上漾着笑意。
“今天谢谢你,希望你读书一切顺利。”
宋家玉聪慧过人,自然品出了周小粒话里的意思。他的嘴唇动了动,转眼便藏了眼里的复杂,点了头便离去了。
天色不早,想到自己的药材价格未明,恐怕晚上还要徒步回去。周小粒便抬头看向了眼前这间气派的药房。
长达五尺的烫金大匾上写着云乐药房四个大字,牌匾下头,则是能容下五六个人并排走入的宽阔大门。此刻这门前人影穿梭,看起来都是华服锦带的医药商人,周小粒放眼瞧去,却见他们人人都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似对方才谈的生意并不满意的样子。
周小粒心里生疑,拉着周前便进了药房。
药房里更是人头攒动,为数不多的小二分别被四五人团团围住,一人一句也说得他面上不耐。周小粒看得心急,瞧着一个身量不高的小二正抱着一大袋药材往外走,她赶紧上前问道:“我想卖药材,要找谁?”
那小二搬得满头大汗,抬眼见她是个小姑娘,便不耐烦地吼道,
“去去去,谁家的孩子来这捣乱,没见正忙着吗?!”
说罢了话,毫不犹豫地吆喝着喊开了挡路的人,匆匆地便出去了。
周小粒倒也不恼。她琢磨了一下,又寻了一个衣衫朴素,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趁着对方躲在角落里翻找东西时,便上前一步道:“大叔,您是这里的药材商人吗?”
那人抬头瞧瞧,却没如她预期地开口,只略略地点了点头。
周小粒却锲而不舍,
“那,您知道现在什么药材价格最高,又是什么药材销路最好吗?”
她想好了,就算今儿这药材卖不出去,也得把药材市场的行情了解个大概才行。
谁料,话刚问出口,周小粒的身后就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呼叫声。
“川穹来了!快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