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见周小粒表情认真，倒不像是假的。她回头瞧了瞧宋旬，见他也一脸惊讶，心知是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想了想，常氏便温声劝道。
“小粒，你宋叔不是非要卡着地不给你，实在是村里土地有限，不能随便给。多了你一份倒没什么，可别人见了，难免会觉得你宋叔不公，指不定还要上门来闹事。这跟红利不红利都没关系，你宋叔一把年纪了，哪会占你一个孩子的便宜呢？”
宋旬正觉满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而今见常氏说得有理，不由也点了点头。
周小粒没有吭声，面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常氏又问道：“你来村里要地的事，你爷爷奶奶知道吗？”
见周小粒摇头，常氏更是了然。
“小粒，而今你不小了，婶子也多嘴劝你一句，”常氏站起了身：“你一个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没有必要非那么逞强。虽然你家……可来日金河大了，你爹娘还是有指望的……”
“婶子，”
周小粒仰起了头，打断了常氏的话：“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认命，嫁一个周傻子那样的人吗？”
她并不想称周傻子为姐夫，想到冯氏刁钻的样子，她就替小谷觉得恶心。
“周小粒！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旬仿佛被点燃了的炮仗，扯着嗓子就呼喝起来。
“你婶子劝你，还不是为了你好？要不是看你还是个孩子，我早就……”
早就什么？
周小粒的唇角漾出一抹冷笑，眼神定定地看向了宋旬。
“宋叔，这地您给我也好，不给我也好，我都要定了。红利的具体分成，我还没有想好，虽不能五五分，但至少能给到宋叔两成。”
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宋旬一愣一愣，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样。
“周小粒，你听不明白话是不……”
“如果村里谁有意见，上门来闹，就麻烦宋叔替我给他带句话，”
周小粒说得不疾不徐，眼神复杂得仿佛不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
“我要是浪费了村里的地，没种出像样的东西，从明年开始，我就自愿去村里各家义务帮工，直到大家伙儿满意为止。”
“你疯了——”
这句话在宋旬的嘴里盘桓了许久，才吐了出来。
一旁的常氏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周小粒，似能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
良久，常氏才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看宋旬。
“林家那个寡妇不是刚交了地契……”
“闭嘴！”
宋旬一声嗷嚎，惊得在门外偷听的宋家喜一个哆嗦，差点尿遁而去。
“她给人家帮工？瘦的小鸡子一样，能干什么活？”
宋旬说得唾沫横飞，粗糙的大手直指周小粒：“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跟你爷奶去要地？你们老周家的地还少吗？”
粗暴的呵斥听得常氏变了脸色，刚想制止，便听得周小粒云淡风轻地开了口。
“周家的地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她清瘦的身子裹在一袭穿了不知多少年的破布衫子里，眼睛却亮得仿佛最夺目的星星。
“我在她们的地里种了药材，赚了钱，他们会像蚊蝇一样盯死了我，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去。
跟这比起来，我宁愿把赚的钱交了红利，也好过养活一大家子没良心的人。”
一席话下来，听得三人都愣了。
半晌，宋旬才咽了咽唾沫，声音也弱了下去。
“周家毕竟养你到这么大，你……”
“养活我的人是我爹娘，不是周家的人，”
周小粒平静地看着他：“宋叔，您是眼明心净的人，我们一家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您清清楚楚。”
最后这一句，终于听得宋旬哑口无言，再不说话了。
周家三房过的日子，说难听了，那是连县里富户家的宠物狗都比不上。若细究起来，也是他里正对周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不去管人家的家务事罢了。
而眼下周小粒来要地，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多难的事。
他是里正，村里的地说分给谁就分给谁，谁要敢来质问他一句，他能拿了铁锹把人整个搓出去。
反复回绝，不过是因为周小粒的身份和年龄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小粒，却见眼前的女孩眉头紧锁，似在思索什么。
“这红利……”
宋旬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周小粒把话拦了过去。
“刨去种子，人工，肥料和气候影响，红利按每年的净利润计算，至少给到宋叔两成……”
一番话，却是把宋旬说了个大红脸。
“去去去，谁跟你要红利了？”顿了顿：“这红利是小事，你若是真能种得好，在村民和知县那头，我也都有个交代了。”
宋旬这话说得含混，心里却是有自己的计算的。
隔壁瑾家村的里正张保就是因为村里的收成好，年前就被知县提到县里去当师爷了。虽说那张保会写上几笔大字，可还不是因为瑾家村土地肥沃，同样的种子下去，人家的地就能足足多出三成收成。
这次他去县里，还听那张保好一顿炫耀，气得他鼻子直冒烟。想到眼前不起眼的周小粒说不定真能在村里搞出点名堂，宋旬咬了咬牙，猛地一拍大腿道，
“行！这地就给你用了！”
周小粒没想到宋旬答应得这么痛快，顿时大喜。瞧着地契被好整以暇地放在纸板夹里，又交到自己手上，周小粒恭恭敬敬地朝着宋旬和常氏鞠了个躬，这才从宋家大门走了出来，踏上了回家的路。
心情雀跃得要跳起来一般，周小粒揣着金贵得发烫的地契，见了谁都心情好得挥手打招呼。眼见着过了洗衣裳的小河，周小粒正琢磨要不要再抓条鱼回家，便见金河满头大汗地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姐！不好了！”
金河的脚上仿佛踩了风轮，到了周小粒的跟前，差点把她撞得一个趔趄。
“大伯在家里闹起来了，大娘也帮腔……姐，都怪我……怪我嘴馋，哇……”
金河扁了扁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小粒听得稀里糊涂，抓着金河好一通问，才算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明白。
原来，是丛氏早上发现家里丢了一只鸡，又在周小粒家门口发现了昨夜吃剩的鸡骨头，这才炸了庙，喊了周本来吵嚷的。
周小粒心道不妙。
周家的鸡一共就那么几只，平时都金贵地圈在栅栏里养着，怎么会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