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幽去郑德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内务府登记造册,待到棠幽带着叶三书到潋阳宫之时,已经酉时,日头已经下来了。
叶三书第一次见蕴意,眉目温和,那如同秋水的双目,藏着绝代的风华。叶三书不是没有见过周朝的公主,往来客栈胥宁公主子茗,不怒自威,和蕴意截然不同。
蕴意是叶三书心目中的公主,落落大方,心中自有丘壑。蕴意远远地看着叶三书,惊讶这个小姑娘见到她竟不低头,而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上前来。”虽是命令,可语气极度温柔。
叶三书环顾四周,确定了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赶紧三步作两步地上前去。
三步之内,蕴意可见叶三书脸上每个细微的动作,问道:“为何一直盯着本宫看?”
叶三书直言道:“公主好看。”
棠幽知道叶三书此举有些失礼,急忙解释道:“蕴意姐姐,三书在礼节上是笨了点,可却是个十分有趣的姑娘,姐姐不要嫌弃。”
蕴意笑着对棠幽道:“既是你精心挑的,本宫又怎会嫌弃。”
棠幽放下心来,拉着叶三书的手,嘱咐道:“你就在这,好好陪着公主殿下,定要把你的那些绝活都用上,让公主殿下在宫里开开心心的。”
叶三书拍着棠幽的手背,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让公主乐不思蜀,忘记一切烦恼。”
说完,叶三书自觉有些不对,便拉着棠幽往边上移了几步,悄悄在她耳边问道:“我并不知道公主烦恼什么,如何为她解忧?”
棠幽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七岁时,从高楼上摔下来,双腿残疾了。”
叶三书一愣,江黎并没有告诉她这一茬,如何同一个残疾人丢沙包,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在公主面前说悄悄话,即便胆大如棠幽,也知道不合礼数,并未多和叶三书说些什么,向蕴意请安之后,借着宫门快关了的理由,告辞了。
潋阳宫内院,红梅树下,便只剩下蕴意和随侍的秋荷,以及叶三书了。
蕴意这才打量起叶三书,起初棠幽在时,蕴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留给叶三书的是一丝波澜也无的淡漠。
“秋荷,将偏殿收拾出来,给叶姑娘住。”
秋荷低头诺了一声,便退下了,然后便剩下院子里沉默的叶三书和蕴意。
沉默久了,叶三书有些尴尬,况且她站久了,腿有些麻,便开口道:“公主叫我三书就好,不必这么客气称叶姑娘。”
蕴意抬眼,看着叶三书,道:“推我到廊下。”
叶三书想起棠幽方才的话,这位公主双腿残疾,赶紧上前,站在了公主的轮椅后,然后慢慢推着她往廊下走。
风掠过树梢,哗哗作响,落日的余晖斜过屋檐,洒在廊下的红栏上。
“风烟细草赴早约,无奈斜阳迟过天。”
斜阳里,蕴意的神情十分落寞,她落寞地念出这首诗,叶三书静静的听着。她以为有下文,四句成诗,这才一半。可久久,蕴意都没有再开口。
叶三书蹲在蕴意身边,不知为何,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有了这种情怀后,她感觉自己身体被一股暖流盈满了,全身都散发着暖意。她伸手覆在蕴意的手背,凭借着一股念力想要将这股暖流传给她,这种感觉很新鲜,像是在救赎什么。
蕴意似乎感觉到了这股暖意,笑了笑,道:“三书,我知道你因何而来,多谢。”
叶三书不知道蕴意话中的谢意是为何,她进宫,并不是为了向私塾的学子炫耀什么,她很清楚,她需要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让阿黎放心。这个地方是阿黎选的,那么她自然就信这个地方是安全的,这个公主是善意的。要说谢,也应该是她谢公主殿下。
叶三书抬头看着蕴意,她不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却是最为温和之人,眉目藏情,不知是深宫的落寞还是双腿残疾的缺失,总之,叶三书总觉得她的身上有许多无法言说的悲哀。
“我来给公主做婢女,在内务府是领月俸的,公主说谢,不合规矩。”说到规矩,叶三书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棠幽郡主说公主会做主让我不必去学规矩,可是真的?”
蕴意点头,道:“今后你就在潋阳宫,若想在宫里其他地方走走,或者出宫,让秋荷带着你。”
“好。”叶三书应承下来,又觉得不妥,问道:“是不是该应诺?”
“没有旁人,无妨。”蕴意说道:“还有一些细事,秋荷会告诉你。”
叶三书道:“谢公主殿下。”
这时,秋荷从东院绕到廊下,对蕴意道:“回禀殿下,偏殿已经收拾好了。”
蕴意吩咐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伺候三书沐浴后,吩咐膳房准备晚膳送到她房里,今日就不必再来见我。”
秋荷应道:“诺。”往后退了一步,向着东院伸手,“三书姑娘,请吧。”
叶三书谢过蕴意后,便随秋荷沿着荷塘往东院去。
“公主并不受圣上宠爱,和皇后娘娘的交情也很淡泊,平日也不出门招惹是非,三书姑娘既是潋阳宫的人,或许会受些委屈,但要为公主着想,不可让公主为难。”秋荷边走边嘱咐叶三书道。
叶三书忙忙点头,道:“要是在宫中碰到不好想与的,我低头走便是了。”
秋荷停下来,笑着道:“不过也不必过于自卑,公主虽不是惹事的,也不是怕事的,若真是你占理,公主定会为你出头的。”
叶三书点点头,“知道了。”
秋荷继续往前走,“宫里其他事倒不必你做些什么,公主近些年,的确不太开心,棠幽郡主既然说你是个有趣的姑娘,平日就多陪陪公主吧。宫里除了我,还有十几个宫女,平日都各司其职,不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若你需要宫女伺候起居,我从后院调一个过了便是。”
叶三书连忙拒绝,“我是来宫里做婢女的,要人伺候算什么,秋荷姐姐你也对我不要太客气。”
秋荷道:“我们宫里很多年没有新人了,方才瞧公主看你的眼神,公主是喜欢你的,我们做宫人的,能得到主人的一点偏爱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叶三书应承着忙忙点头,“能感觉到公主待下人很好。”
秋荷又继续道:“可正因此,很多时候我们更不能失了分寸,公主千金之躯,受万民供养,宫里的娘娘和掌事的宦官对公主许有微词,但我们是公主的人,理应尊她敬她。”
秋荷一言便道出了蕴意公主的处境,能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身边这么多年,秋荷是聪明而善良的。
叶三书轻声道:“我明白。”
秋荷还吩咐了一些琐事,叶三书都静静地听着,然后记下了。到了偏殿,秋荷指着右前方的红梅树后的正殿,道:“那是公主的寝宫,公主殿下常常夜里睡不着,在廊下吹风,我们做宫人的,能做的不过是送上一件挡风的衣衫。”
叶三书望着红梅之后的寝殿,和皇宫所有寝殿一样,庄重而沉闷,幸有那一点她平添的红,酿出了潋阳宫唯一的生机。
叶三书向秋荷颔首行礼,道:“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有些问题不该问,只此一次,希望秋荷姐姐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秋荷道:“你问吧。”
叶三书开口问道:“为何胥宁公主能在宫外开府建衙,蕴意公主只能守在宫里呢?”
秋荷笑了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不可说之事呢,胥宁公主曾有婚配,在宫外建造府邸,是应当的。只是可惜,驸马爷并不长命,自那之后,圣上有意为胥宁公主再找门婆家,可是不知怎么便耽搁下来,一拖几年就过去了,圣上也没再提这件事。”
胥宁公主嫁过人?温子然同她讲过一些关于胥宁公主的事情,并没有提到这一茬,想起在徽州城同胥宁公主的初见,关于那些往事,想必温子然是知道的。
算了,不必想那么多,躲在宫里,平安地等阿黎来接她,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