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化方千机正四向作揖,说那耍把戏时的场面话:“各位看官可赶了巧!把戏人这当口正耍着一套‘吞云吐雾’的绝活!要说这彩戏呀,讲究的那是‘捧、藏、掖、携、摘、解、换、化’八字真言,练到后头便有那画地为江河、撮土为山岩、嘘唏为寒暑、喷漱为雨雾的神通。
这‘百兽翻云戏’便是其中之一了!那天边的云霞明灭难睹,把戏人就把那天上的变化偷学下来,敢在各位看官面前卖弄!”
虚实剑气旨在惑敌耳目,可如今陈后整个人都深陷在云雾之中,看不到化方千机所在,更谈何施展呢?而用云雾变化成的百兽只知一个劲地扑咬,不会畏惧剑气而闪躲,可以说陈后的虚实剑气在里面弊端立现,几近完全失效。
于是陈后只剩下微明剑式可以应对,但是剑招终究是剑招,只能摧毁云雾其形,而不能动摇其根本。更为难的是,化方千机吐出的云雾不知有什么鬼,在被陈后打散之后竟然会自己聚合成原形,使陈后功亏一篑。
据陈后推断,化方千机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了某种阵法,使得云雾自生,兽形自成。
百兽前仆后继之下,陈后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更别提触碰到化方千机了,没想到他仅仅一招,就将陈后困死在了这里。
焦灼万分之际,陈后知道自己要须臾间突破云阵攻击化方千机已是不可能,于是慢慢冷静下来,沉着的与百兽过招。
化方千机眼看陈后招式慢了下来,应对得反而更加从容不迫,不由暗暗称奇。在阵外驻足细看,只见陈后以鞘代剑,游刃有余地行于云兽之间:猛虎扑来时屈身相迎,而后引虎头而去;犀牛横冲过来时转身拨开,牵其撞向别兽;秃鹰袭来时正反翻手,扭转之力使其难以擒拿;蟒蛇卷来时便顺其盘动,寻隙击其七寸……于是百兽或被牵引或被压制,无数次想扑击陈后却不能伤其分毫,反而受其摆控。
这招“鱼不脱渊”便是此理,施用者锋芒不外露,却可活鱼于水,使对手犹如飞鸟立掌,拨乱其凭风借力之处,便不得飞出。
化方千机的“百兽翻云戏”被陈后越搅越乱,云雾也越拨越散。逐渐的,白色的雾气翻卷弥漫,陈后已然看不到人影。
“喂,小子人呢?要认输可得趁早啊!”
不知为何,化方千机生起一种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不安,刚想上前看个明白,迎面从云阵中飞出一柄云雾大剑!
“哧!”
云剑直刺入了化方千机胸口。
原来陈后缠斗百兽之余,发现一旦打散了兽形,阵法的真气又会将云兽凝合成新。后来陈后尝试不硬碰,采取消耗拖延的战术,又发现在云兽扑腾进攻时会有些许云气溃散,而这溃散的量又极其微不足道,不足以调动阵法来修补。
于是云气在有意的斡旋之下越耗越散,而陈后趁机收敛那些逸散的云气,慢慢蓄积化为己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等到云阵里目不见物,化方千机疑惑而上前查看之际再聚云成剑,一剑突袭!此计不可谓不绝妙。
此时云剑已从化方千机胸前贯穿而过,陈后知道这种雕虫小技伤不到他,但重要的是自己的剑气碰到他了,于是放心地问道:“前辈,这怎么算?”
“嘿嘿……小子你真的以为你碰到我了吗?”
陈后心里一寒,只见化方千机那诡异的笑容不改,一弹指便将云剑化成气雾散去。那胸前本应受伤的大洞空空如也,仿佛袍子下没有肉体,而陈后只是将衣服刺了个对穿。
化方千机使的正是那些瓦舍勾栏里的彩戏师常用的一招“穿心术”。技艺低流的呢,便是器物穿胸,例如“万箭穿心”即是取两段箭以障眼法分别插于前胸后背,做出穿心而过的假象。高明一点呢,便是请托儿将整只手臂穿胸。
但这些无一不是世俗愚人哗众取宠的把戏,似化方千机这般做到在衣服前明明白白地开个大洞,又丝毫未损的程度,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得意之间,化方千机袍子一抖,一遮,一现,那袍子又恢复如新,好像那个洞从来没有出现过。
此时香已烧去一半。
陈后连忙冲过去催起剑气与他相斗,但化方千机使出之前初见时的鬼魅身法,只见红影浮掠,如流风吹拂难循其轨迹,又有如轻烟袅娜不触其行踪。
若是只在乎胜负,陈后绝对不会如此殚精竭力,但事关苏梨安危,陈后也顾不上颜面,开始言语相激:
“化方前辈,莫非你要赖账是吗?你可言明只要剑气碰到你就算我胜,你若说刺破了你衣袖不算也就罢了,可我的剑气正正当当从你的胸口穿过,又怎么能算没碰到呢?
难道你那颈下三寸,玉堂、中庭二穴之间不算是你的身体吗?那你就将那两斤肉切下来好了!那不是你的肉,是我的肉,只不过碰巧长在你身上去了!”
化方千机当然知道陈后实在扰乱他思绪,激自己露出破绽,但言及他最引以为傲的戏法,也由不得他缄口不言。
“小子放屁!我这彩戏袍本就是戏法所用的道具,你碰到它和碰到我那神仙索、百面人偶、朝天蹬、锦簇花盆、九节连环有什么区别?至于彩戏袍下自有玄机,总之你就是没碰到!”
说归说,化方千机还是在挥袍招架,只不过因为走神辩解,被逼着倒退了几步。
“自有玄机?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糊弄不了!你说袍子底下没碰到,可我偏说底下碰到了!不仅是碰到了,而且还是将你重伤,只不过你爱面子强撑着不做声罢了!
要不你掀开袍子来说说这袍子底下藏着什么‘玄机’,让我们俩来分辨分辨这算是我失手呢……还是你故弄玄虚!”
陈后笃定耍把戏的一定会对自己的技艺守口如瓶,因此佯装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