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道意从来都是修行路上的重中之重,为此坐禅苦修者比比皆是。可有些得天独厚之人,生来便领悟了某些道意,从而在此道上无须苦练,自然就能顺水推舟一般地掌握此道。
而那些先天就能感受天地万物之间的剑意的人,被誉为先天剑胎。
此时化方千机用戏法变出的冰雪尽为陈后所用,片片薄如蝉翼,仿佛鬼斧神工打造的剑刃一般,一边飞旋,一边找寻化方千机所在。
当有一片冰雪发现了其所在,千万片随即涌来。化方千机不敢大意,当即解下袍子,并举起将其高速轮转。谁想到那猩红的袍子在手中变成了熊熊的烈火,而这团火焰已形成一个漩涡,疯狂地吞噬片片雪剑。
这一招果然奏效,化方千机虽然惊羡于陈后剑道上的天赋,却也一眼看出来这剑意尚不精纯熟稔,于是乎就用了最简朴的方法,以火克水。
若是融去了冰雪这载体,单纯的剑意用能济得了什么事呢?
“没用的!你真气差太远了,能到这一步已经让把戏人刮目相看了!”
二人比拼至此,一炷香已快殆尽,只余下香头一点,差不多数息之间就要熄灭。
“还没到时候!”
陈后自诩命如微芥,此番离谷早已是看作必死之行,只求萧师姐与苏梨平安。一是为了顾全师门之亲谊;二是为了不损生死相交的道义。
再者……陈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萧萱师姐是谷中上下待他最好的人,使得无父无母的陈后十余年间聊以慰藉,对这个师姐他自然是又亲又爱;苏梨亲族虽不是死于空幽谷之手,但自己师门确实是见死不救,而后陈后与她朝夕相处,对这个历经磨难的小姑娘是又愧又怜。
在见识过南枫城三过高手之后,陈后也明白自己是志比天高,力比蚁微,哪怕九死也恐难保这二人其一周全。
此次激化方千机立赌约,本就存着遗诺之心,希望自己死后苏梨不为人所害,既然早就定下这样的心思,又何惧残躯伤损?
不假思索,陈后扑向了火团。
化方千机兀是一震,当看到陈后那绝命的眼神,即便是他也脊背一凉。这一空档,陈后已用身躯压住了火袍,并死死抱住了袍子后的化方千机。
“撒手!撒手!把戏人算你赢了!你不撒手我撤不去火啊!”
化方千机失态地大吼道,然而陈后只顾抱紧他,生怕他再用诡计逃脱,而耳边又只听到焰浪在呼呼作响,又哪里分辨得清化方在喊些什么呢?
“陈后!”任谁也没想到陈后这个愣子会冲动到扑到火上去,苏梨一下子花容失色。
其实要论对陈后的感觉,说实话苏梨心中一直是心存戒备的。她是纯真善良,但这不代表她傻,她碧岐山一族妖修几乎是全部成为了人类贪婪争斗的牺牲品,就算眼前这个男人承诺得有多么动听,每每想到自己族亲惨死的景象,这叫她还如何能完全放下戒心?
但现在她真的相信了,仅仅为她寻求一个庇护,陈后都能够付出自残发肤的代价,俨然已将自己的安危或者说是对稷专的承诺看得比性命还重。
很少见的,苏梨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情感,就是像当日依偎在陈后怀中的那种……甜丝丝的安全感。
他能为了我交命,我这条命有何惜?
眼见陈后即将烧得昏死过去,苏梨眼中闪过一道光彩。
火瞬间消失。
化方千机很笃定这是消失,并非是用风扑灭、或是用水浇灭、或是因为温度低而燃烧不起来,这些都不是。而是消失,没有灰烬,没有焦烟,没有星火,火的存在就这样凭空地在这世上被抹去。
化方千机之所以能挥袍成火,那是因为他在袖中藏有轸野沙漠中地火萤虫的甲壳磨制成的粉尘,同理那些撒豆成林什么的招式都是些障目的把戏。他尚未精熟五行道意,即便能聚气成火,也断不可能运用的如此迅速。
再看看周围的雪也都消失不见,没有水渍、没有雪痕,也是一般地被抹除存在。
他已经想到为什么了……
看着痛昏过去犹死抱着袍子的陈后,又看了看脱力而晕过去的苏梨,化方千机发出了一句这二人已经听不到的感叹。
“先天剑胎、五行道意大圆满……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
陈后不知昏迷了多久才醒来,睁眼发现绷带一圈一圈地裹着自己胸膛,浑身散发着掩盖不住的草药味,而前胸的灼烧感撕裂一般地扑上来。
这时,一只玉掌轻抚在了他的额头,防止他起身坏了伤口,但又怕碰到陈后左额的烧伤,故而力道轻绵絮絮,欲按又收。陈后感觉到这手掌传来的丝丝凉意,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苏梨将药草放在了檀口中轻轻咀嚼,再樱唇一吐,将药草成团成团地敷在了陈后伤口上。
“姑娘。”陈后终于开始抗拒,但伤口处传来的混着苏梨香涎的糯糯之感让他浑身酥麻,脸上泛起了酒醉一般的酡红。
抬头看那玉人,只见她蛾眉微蹙,不知是恨是怜,看陈后望来,便转过身去。
陈后见她背过身去赌气的样子,暗自好笑,于是换了种轻松口气道:
“姑娘可安好?不知小生又哪里唐突佳人了?”
苏梨回过身来,却不是之前的害羞样,转而是满目的愤怒与泪水。
陈后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大急道:“苏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是在下失礼了。”
苏梨红彤彤的眼睛直盯着他,薄唇紧抿,嗔怒道:
“你是傻的吗!你往火上扑干嘛啊?”
陈后挠了挠头,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生气,愧疚道:
“那时也没多想……我一定要赢下来……”
“自以为是的人类我没少见,但自作多情的人倒是你独占一份!莫非我的性命我自己不能做主吗?要你去推推送送!”
陈后见她虽生气,但确实关心偏多,所以不回话,只微笑地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每一个在乎的人都因为我陷入过危险,我做得好担心你再出事!为什么你们都会以为为我去死会是对我的好?我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了!”
陈后见她梨花带泪的模样,直欲将她搂在怀里,但从小学习的道德修养好像铁箍一样在束缚着他,于是他只能低头说道:
“对不起。”
苏梨一抹眼泪,做了一个陈后万万意料不到的动作:
双臂环住陈后脖颈,抱了上去。因为怕触碰到他胸前烧伤,苏梨动作极其轻柔,比怕碰到自己还小心。
陈后大怔,急忙想推开苏梨,但已如此紧贴,陈后手放哪里都不是,只好微微地推苏梨腰间。只可惜力道也是轻柔无比,看起来倒像是陈后反搂住了苏梨。
陈后张口欲言却又扼喉难开,许是错愕惊讶之际大脑空白,有许是从未被人如此亲近的他已不想去想那些凡礼俗成,只希望忘却一切的此刻更长久一些。
苏梨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陈后就好像一松手陈后便会不在了似的。
时下春已渐深,最是烟柳细雨之时,游丝拂过湖面,如倩女垂发梳洗。稠花乱蕊倚着微风飘荡,带来了沁鼻醉人的甜腻气味。
二人相对无言,静谧得直融入了这春景图卷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化方前辈哪去了?”陈后终于转移了话题。
苏梨触电般松开了陈后,也为自己刚才的情难自禁而脸红:
“他说他就在附近。”
“其实在下拼死与化方前辈立下赌约,全是为了守稷专前辈的遗诺,绝没有其他妄念,还请苏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我知道……”
既然此事挑明,陈后索性全盘托出:
“我为了救我一位同门,需要北上天鹰府,化方前辈一诺千金,定会护姑娘周全,但在下有言在先,一旦有我那位师姐消息,并且需要涉险,在下会将姑娘交托给化方前辈,并自己独行,还望姑娘理解。”
苏梨摇了摇头:“不,就算那样,我……我也想跟着你……”
陈后斩钉截铁道:“不行!在下此行难免会涉险,绝不能够牵连到姑娘。如果姑娘坚持,请恕在下就此与姑娘分道扬镳吧!”
苏梨圆鼓鼓的脑袋好像陷入了沉思,陈后这般决绝让她不敢违逆,温声道:“那好吧,可是我现在也很危险呀。”
“所以在下才会与化方前辈立赌约,避免那东象来的二人追上危害姑娘。但若此行北上的话天鹰府的势力也会对姑娘不利,如此前狼后虎,恐怕化方前辈也难以应付。”
“哦……那前面的和后面的哪边更危险呢?”
陈后不明其意,思忖道:
“褚、卜二人俱是一方领主,但都是只身前来,按理来说并不比翼野的地头蛇天鹰府势大。不过巧在天鹰府面临大敌,局势一滩浑水,而且好像并不是觊觎‘龙尸异宝’,所以应该危害没有这么大。”
“哦,既然如此,公子觉得是将我带向那滩浑水更安全呢?还是认为把我丢给屠戮我族亲的凶手更为安全。”
看着苏梨眼中狡黠的神色,陈后顿时明白过来,苦笑道:“绕来绕去,你不还是要一直跟着我?”
“人家也不知道哪里危险,也不敢违逆公子,只能全凭着公子决定呢。”
陈后敢打赌,苏梨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貌绝对是装出来的。
“好吧,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陈后妥协了。
“奴家全听公子的!但是!”
苏梨又变成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道:“你一定不能再这样不爱惜自己性命了!”
“呃,好吧。”
看着苏梨无比严肃的神情,陈后憋出了回答。
没想到最还被她反过来提了条件,陈后倍感失败,觉得自己对付女人实在没有任何办法,苏梨也好,萧萱也罢,在她们面前陈后总是处于劣势,而且永无翻盘的可能,这让他宁愿再和方无愧、化方千机打几个来回,起码可以兵败身死,一了百了。
“答应我,别受伤好么,别和我们那些亲人一样离我而去。”苏梨轻声轻语,细如蚊蝇呢喃。
陈后的铁石心肠也要化了,安慰道:“我相信一定能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我只想你们都活下去。”这位小小的狐女道出了自己仅有的愿望。
……
隐却在一旁密林中犹在怀疑如今这世道是不是怪物遍地如走狗的化方千机看到二人如此,不由对陈后默默哀悼:
“非要和女人扯上关系,你再天赋异禀以后恐怕也有你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