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还是公输勤率先打破了沉默:“那……太守赵大人怎么说?”
墨非苦笑着道:“这么大的事,赵大人也是无法做主的……神都已经把这件事算到了太学生们的头上……”
“这……这不是笑话么?那帮嘴上没毛的书生要是有这等实力,还用得着苦哈哈的向朝廷进言上书么?”
“无论怎么说,上面如此定了调子,那就绝无转圜的余地了……恐怕过不多久就会有行动了。”
公输勤沉吟半晌,道:“想必又是九赵会内部的争斗,到头来还不是老百姓遭殃……”
“这等话可不能乱说!你不要命了!”
“嘿嘿,咱们当初从九州迁出,无非就是为了躲开这旋涡,到头来就算跑到这边陲穷发之地,也还是无济于事。我决定了,咱家的那秘术都拿出来教给金金,总不能让咱的宝贝闺女长大了都没个一技傍身。光靠以后学堂教的那点儿能耐可不行。”
“可是,朝廷明令规定进学前的孩子严禁修行功法、修习技能啊?咱们还能知法犯法不成?”墨非忧心忡忡道。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咱家的特殊性,那门技艺学成之前,旁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玩耍的把戏,谁也不能把它和什么功法技能联系在一起的。”
“呵呵,那倒是,至于你说的让金金跟随欧阳师傅观火一事,索性也就一并同意了,让咱们的金金在快乐中度过童年,至于进学前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那就顺其自然吧。”
“好好好,那就依你所言,咱们也早早歇息吧,明日你想必还会很忙,在袭击案尘埃落定之前,金金跟着我在天工坊,倒是安全的紧的。”
一夜无话,转眼已是又一日的清晨。
公输锦早早就被透进窗户的阳光晃醒,眼睛倒是睁开来了,脑子还没彻底清醒。眼角余光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头,静静地了无生气,在背后阳光的照耀下在自己身上投下了大大的阴影,这一下可把公输锦吓得够呛,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翻身坐了起来,登时困意全无。
定睛观瞧公输锦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见一个巴掌大小的木人被摆放在自己床头,手脚俱毕眉目宛然甚是可爱。全因早晨的日头低拉出的阴影甚长,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应该就是爸爸给我做的新玩具啦!”公输锦边想边摆弄了起来。这木人虽说不大,但每一个关节全如真人一般可以灵活转动,大到弯腰扭头,小到屈指转腕,毫无生涩之感,可谓巧夺天工。
正摆弄着,就听见外屋公输勤说道:“金金,起床了吧?喜欢爹爹给你做的新玩具么?来,先出来吃饭吧,完事咱们再去爹爹那。”
“我起来啦,这就来啦!”公输锦应了一声,双手紧紧捧着新到手的玩具,一蹦一跳的出了屋。
“今天到了天工坊,你就先听欧阳师傅的安排,累了的话就回我屋来玩玩玩具,想来绝对不会无聊烦闷啦。”
“嗯!”
吃过早饭,父女二人轻车熟路地又来到了天工坊门前。
一进大门只见欧阳烛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看到公输勤父女二人进门,便远远地招呼道:“大勤吶,今天来得也是蛮早的嘛!怎么样?和你家里的商量的如何啊?”
公输勤领着女儿来到欧阳烛面前道:“欧阳师傅,我们夫妻二人昨晚一起商量了下,欧阳师傅技能精巧,更是我天工坊的骨干,我的闺女资质愚钝,能得您指点我们全家都倍感荣幸。”
“哈哈哈,好说,好说,荒土境内难得遇见如此资质的火属性好苗子,更难得的是又对咱这些粗糙手艺感兴趣,可不像我的那些个后辈,一个个的都想着一飞冲天,都不肯正眼看看咱这些家什。”欧阳烛迎上前来笑道。
“金金,快向欧阳师傅行礼。”
“诶,免啦免啦,咱们不搞那些个繁文缛节的,只要心里有,比什么都强。”说着扶起正规规矩矩下拜的公输锦,道:“你现在年纪尚幼,每日里也不用你举锤锻铁的,你只要每天上午守在烘炉旁,看我和其他铁匠们是怎么做的便好。不过要注意的是,你同时要感知烘炉里的温度变化,细细体会火焰温度的每一丝变化。”
“师傅,弟子记下了。”公输锦乖巧地答道,乐得欧阳烛满脸堆笑。
“大勤吶,这里有我们你就放心上楼做工吧,每日里我只占用你这宝贝闺女一上午,等下午大家伙气力衰竭不起炉锻铁的时候,便让她上楼去陪你。”
“好,那劳烦欧阳师傅了。”公输勤一揖到地施了一礼,又嘱咐了公输锦几句,这才几步一回头地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九斤啊!你过来!”
“嗨,来啦,师傅,您有何吩咐?”张九斤体型高大,那大光头远远地就从旁人身后露了出来。
“这公输锦以后就是你的师妹啦,你可要好好照顾她,不许以大欺小,知道么?”欧阳烛指着公输锦对张九斤道。
“哈哈,看师傅您说的,那哪能呢!咱再是个混人,也不能欺负小孩子不是?再说了,咱这个行当鲜少有女孩子涉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张九斤摸着大光头高声答道。
“行了,别耍贫嘴,有力气都拿出来用在正地方。快去生火起炉,再拿个凳子过来,放在炉边,给你师妹坐。”
“好嘞!”张九斤应了一声赶忙去准备,不一会儿的功夫烘炉中铁炭渐红,一块粗铁坯已经放进炉中开始预热。
欧阳烛来到烘炉边观瞧,只见暗赤色的铁炭甫一加热,已经隐隐约约透出些樱红之色,一边感受着炉内温度的变化,一边转头看了看身边一样在往炉中张望的自己这个新收的徒弟,欧阳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几个壮小伙子推拉着风箱轮流鼓风送气,不一会儿的功夫烘炉内的铁坯也已经慢慢显出橘黄之色,温度已经够了。
张九斤拿着一柄双手锻造大锤来到砧子边,正要吩咐学徒们把烧好的铁坯钳出,自己好开始锻打,却见师傅欧阳烛先一步站定在了砧子旁。
“九斤,把锤给为师。”
“哦……”张九斤先是一愣正要把锻造锤交给欧阳烛,猛地反应过来,急忙道:“啊!?师傅,这等粗重的基本工序,您不早就放手给我们了吗?今天怎么您还要亲自上手啊?这让徒弟怎么过意的去啊!”
“我早说过,你也卡在能级有些年头了,再想往上,可不是只靠一把子蛮力就能企及的,我现在所做除了验证一些我的想法,也是让你再感悟一番,能看懂多少就看你的了。”
说着欧阳烛左手接过了张九斤手中的铸造锤,锤头触地手扶锤柄,示意学徒把烧好的铁坯钳出。
看了看被放置在砧子上的铁坯颜色,感知了一下温度,对众人道:“我锻造过程中不用铁钳帮着翻面,你们且退后一些,都仔细看好了。”
说话间,只见欧阳烛双脚踏实地面,小腿发力腰背运劲,硕大的铸造锤缓缓提离了地面。瘦小的身体内就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般,上半身扭转肌肉坟起,两臂膀较力青筋暴突,铸造锤在空中打斜划出一轮满月般的正圆,重重地击打在粗铁坯上。
“当”的一声大响,让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粗铁坯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肉眼可见的矮下去了三分。欧阳烛锤柄后引,砧子上的粗铁坯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跟随着锤头劲力的走向,自己原地翻了一个面,这一手一露更是惊得众人啧啧称奇。一锤过后欧阳烛毫不停歇,身随锤转,顺着锤子的力道再次抡起手中铸造锤,又是一锤砸下。
于是乎,天工坊内“当当”之声大作,只见欧阳烛在砧子四周游走宛若闲庭信步,粗铁坯在砧子上跳动翻转犹如翩翩起舞,铸造锤在半空中回环飞舞好似凤翥龙翔。这最最粗重乏味的粗铁锻造,被欧阳烛赋予了黄钟大吕般的音律节拍,烘炉火光映衬下这充斥着力与美的一幕,被深深地烙印在包括公输锦在内的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欧阳烛将手中铸造锤稳稳放在地上时,锻造击打的余音还萦绕在天工坊内久久未平,硕大的一块粗铁坯已然缩小到原本体积的三分之一,赫然已被直接锻打成了一块精铁。
“真不愧是意级铁匠,这粗铁坯一共六个面,老爷子刚刚敲击了十八锤,每面挨了三锤,把这笨重的铸造锤能用到举重若轻、如臂使指的程度,今日见到这等神技,我也算是大开了眼界了!”
“嘿,何止大开眼界,你可能还没注意到,六锤过后欧阳师傅和他手中的铸造锤已经进入一种咱们无法理解的玄奥境界,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以心运劲、御物于心,意级工匠的标志——‘匠心’了,可惜我还不能感悟得到其中的真谛啊……”
“笑话,你我不过是能级,要是能跨过对‘巧’的理解,直接就能领悟‘意’,那还有天理啦?”
“哈哈,说的也是哈!”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欧阳烛充耳不闻,回味着刚刚落锤的手感,静静地看着砧子上这块已经锻造好的精铁,许久不言。
张九斤从刚刚师傅的锻造中渐渐回过神来,只见欧阳烛站在砧子边一动不动,心中不由得大奇,正要上前询问,却见欧阳烛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欧阳烛这回可真算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