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斤挠了挠油光锃亮的大头,暗道:“师傅这是怎么了?粗铁坯直接锻造成精铁虽说不易,但对于意匠级别的师傅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哪儿用得着这么兴奋?”
欧阳烛笑了许久,等反应过劲儿来发现一众人都愣呵呵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老脸一红,对着众人道:“都看够啦?不用上工的么?虽说术业有专攻,但我刚刚的状态,对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帮助,还不赶紧回去琢磨琢磨,杵在这看我老头子干个甚?!”
轰走了围观的众人,转过头来对着徒弟张九斤说道:“我不指望你能领悟什么意境,你如果能从为师刚刚的运劲法门里看出一点儿巧劲的使用门道,我就知足啦!”
“哦,是的师傅。您刚刚……”
看着徒弟欲言又止的样子,欧阳烛吹了吹胡子,没好气道:“合着你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为师乐的是什么?”
张九斤讪讪道:“还请师傅指点。”
“我问你,往日我要把这粗铁坯直锻成精铁,要多少锤?”
“师傅您有段时间没出手了,我印象中每面需要四锤,合计二十四锤,便可将一块粗铁坯锻造成精铁。”
“那这一次呢?”
“这次您每面只施了三锤,便锻造完毕,看来师傅您的锻造术又更进了一步!”
“你这呆瓜,为师已经多年没粗锻过金属了,难不成这锻造术还能在睡觉的时候自己精进不成?!”
“呃……那这是……”
欧阳烛转头看了看老老实实地坐在烘炉边的公输锦,后者现在正如痴如醉地闭目回味着刚刚的所见所得。
“啊?您的意思是……?原因在这小娃娃身上?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从事金工一途最重要的就是对金属温度的把控,金属放入烘炉温度逐步上升,加热完毕的金属离开烘炉温度就开始缓慢下降,这些都是常识中的常识,而在火属性强大的火族人眼中,这些常识犹如废纸,让金属升温更快、降温更慢,甚至细微地控制同一块金属中不同部位的温度变化,都不是天方夜谭,所以才有从事金工一途火族人最佳的说法。”
欧阳烛顿了顿,继续道:“你我都没见过天生火命的人,他们到底能将火控制到何种程度,谁也说不准。但是我今天仔细观察和体会过了,只要她待在烘炉边,这炉温火候就能高上一两个等级,粗铁坯离开炉子温度下降的也远比往常要慢,保持着如此高温,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锻造起来比平时省了太多力气了……”
张九斤大手一拍自己的光头,道:“师傅,您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了,上次她在我身后看着我锻造一块粗铁,我当时感觉锻打这块铁胚比自己之前省了十分之一的气力和时间还不止,这……真的有这么神奇?”
“我看应该错不了的。九斤,接下来你带着学徒们开始今天的粗锻去杂,一上午下来想必就能更好的感受清楚这其中的变化。”
欧阳烛来到公输锦面前,尽量放缓了声调,低头道:“你就在这帮为师看着大家伙锻打,过了午饭的时候,你就上楼去陪你爹爹就好。”
“嗯,好的师傅。”公输锦甜甜地答道。
不多时,一阵阵敲击金属的声音响起,天工坊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公输锦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发觉众人手法良莠不齐,有的精准,有的粗糙,凑在一起倒也是热热闹闹的。打铁可算是天工坊内最耗费体力的工种了,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临近了中午,众人也逐渐变得有些有气无力了起来。
“金金,上楼吃饭啦!”公输勤出了自己的房间,站在二楼招呼着女儿。
“来啦,爸爸!”公输锦一蹦一跳地上了楼。
“今天感觉如何啊?累么?”
父亲慈爱的关心让公输锦感到十分温暖,摇了摇小脑袋道:“我怎么会累?不就是坐在那看大家干活,再烤烤火嘛!”
“不累就好,快吃饭吧,吃完饭就在屋里玩玩爹爹给你的新玩具。”
“嗯!”
父女二人打开从家中带来的食盒,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
午饭已毕,公输勤又开始了做活儿,公输锦坐在一旁,摆楞起刚刚到手的木人。
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无不对玩偶之类的东西情有独钟,公输锦自然也不例外,早上只是匆匆一观,现在有了大把时间细细把玩,顿时沉浸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法自拔。
这巴掌大小的木人那是越看越精细,蜂腰削背身段尽显轻盈,纤臂长腿四肢不乏灵动,看身形男女不辨,说是男孩不错,说是少女亦可。桐烟墨细施描就柳眉,黑曜石小珠镶成明眸,紫苏木薄片嵌做丹唇,放在手中转动,眉目间似有流盼之光闪动,总感觉下一刻这小小木人就能开口说话一般。
公输锦玩着手中木人,时而摆个喝茶吃饭的姿势,时而弄个砍柴担水的架子,无论多么难的动作,这木人都能做的惟妙惟肖,就连每一节小手指都能伸屈自如。
玩了半晌,公输锦心中不知怎的涌出一股别样的滋味,转头看了看正在劳作的父亲,问道:“爸爸,这个木人太孤单了,你能再做一个给她作伴么?”
公输勤停下手中的活计,回头看了看女儿,笑道:“爹爹现在可没有时间再做一个啦,你如果想的话,要不要试试自己亲手做一个,如何啊?”
“噢!还可以这样啊!听起来就十分有趣!可是这么精美的木人,我可怎么做得出来啊……”公输锦说着说着语气就渐渐低沉了下去。
“哈哈,爹爹也不是生来就会做这些的嘛,现在做不出可以慢慢做啊。一天天里总要做些什么不是,要不多无聊,你说是吧?”说着指了指一旁矮几,道:“这几本书你先看着,你能把爹爹之前给你玩的构件弄个滚瓜烂熟,想来倒也不难。你想想看,你自己做出来的玩具,自己一定是最满意的。”
公输锦点了点头,来到矮几旁,拿起书册只见封面上写着《木经》、《偃师技考》、《孤竹从事》,感觉甚是晦涩难懂,硬着头皮翻开了书页。“诶!”公输锦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马上便被吸引了去,眼睛都不错位的盯着看了起来。只见这几本书籍文字不多,隔不几行就绘有精细的插图,简直就像小人书一般,也难怪几岁的小孩子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见女儿一头扎进了书海,连自己叫了几声都不答话,公输勤笑了笑暗自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又开始了活计。
暖和的房间、精致的玩具、劳作中父亲的背影,一切都是这么的闲适惬意,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在公输锦把玩木人和翻阅书籍的过程中悄然而逝,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种温暖与平淡都将萦绕在公输锦的周围。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另一处所在却是一副迥然不同的景象……
八纮之外,乃有八极,其东北方曰方土之山,虽已时过清明,然仍有薄冰残雪散布于山阴垄北。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行走在阡陌之间,偶尔踩在散碎的冰屑之上发出“嚓嚓”的响声。
“毛毛,再向前不远,就要正式进入方土之山的范围了,进山前想必会有供人停留休息的地方,咱们好好休息一下再行进山。”熊乐琪对着身边的小乔来说道。做戏做全套,既然自己的寻金罴在莫冰城顶替了乔来,这寻金罴的名字索性也就冠在了小乔来的头上。
小乔来点了点头,这几日下来两人已经走出近千里的距离,自己早已经是筋疲力尽,幸好出了荒土范围已属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偶尔四下无人之时熊乐琪能拎着自己飞行一段免了自己的步行之苦,若非如此就凭自己这小身板儿那是决计挺不到现在的。
两人继续向北而行,日头渐渐西斜,周遭的气温也慢慢低了下来,远远地已能看见前方出现一片若隐若现的灯火炊烟。
“走吧,看来今晚咱俩不用露宿山林了。”说着,熊乐琪拉起小乔来的手,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一座小城出现在二人眼前,借助地势守着山谷口垒起了半人高的土墙,所谓城门也不过是一座石坊,可能是风吹雨淋磨损后未加修缮,借着夕阳拉出的阴影才能依稀辨别出坊额上阴刻着的“一心城”三个字,三两个门丁团练晒着夕照日在一旁东倒西歪地昏昏欲睡。说是小城,其实就只是个大点的镇子罢了,只有一条纵贯南北的主街,整个城镇不过一望之地,放眼望去已能隐隐约约看见街道尽头另一边的城门石坊了。
二人迈步进城,正要寻一处客栈休息,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嘿~前面的!给老子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