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卫、宋四国带领军队集结在了神州中心的业国，业襄公光焕带着臣子们在国都迎接，为避免冲突，四国军队就只在郊外补充粮草，由光焕的大军监督补给。
来业国前，程悝接到了一个重要的人。阴雨霏霏的一个下午，程悝正在府里修改《卫史》上前御使编错的地方，府外停了辆马车，顾修棠给了车夫钱，从车上扶下一个虚弱但身子强壮的男人，他的背因常年弯腰鞠躬而弓着，散乱的头发稀稀拉拉落在半空，面容憔悴，手脚无力。
修棠扶他进了公子府，府里奴婢婉兮给来者端上一杯热茶。
“公子，人平安到了。”修棠道。
“先扶他去房里歇息，你去请医师过来。”程悝吩咐胡祖伦。
来者沐浴后换上新的粗布衣，大口往嘴里灌茶，门客医师给上了药，嘱咐一定要休息，近些日子不要再打斗。来者听了医师的话，难免焦急：“这不打斗怎么行，我要护天子周全，除掉邹坚老贼啊！”
“桑大人，你先歇息，休息好了自然有力气打斗，”程悝抚慰他，递给他暖身的热汤，“舟车劳顿，你在我府上，要什么吃的喝的和婉兮姑娘说就行。”
桑尽东感激涕零，湿润的眼眶红红的：“多亏公子和线人救奴才于危难中，邹坚老贼擅自闯进天子寝宫，奴才制止他，反被他的仆人打晕，之后他抢走奴才的剑，把奴才扔在了郊外的野狗墓里，幸好您的线人一直跟着，在野狗墓里救了奴才，把奴才护送到卫国，不然您现在看到的就是被野狗啃食的奴才的尸体.....公子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我是天子的臣民，自当为天子效力。”程悝道。
然而，桑尽东未在公子府里待多久，就跟着程悝一起去了业国。此次出征神都，程碌派了程恽监国，程悝和程惟都跟着父亲，一同征战。
光焕盛情款待了国君和公子们，晚宴十分丰富，软炸飞禽、清拌蟹肉、汤爆肚领儿、江米酿鸭子、素蓉南海贝.....都是清淡温暖之食，用过后身体暖和和的，叫人只想入睡。
但国君们难得一见，这么早就进入梦乡实在可惜，便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寡人以为，攻城根本不是上策，七国军马不过五十万人，神都大军有六十万人，若全部来守城，咱们还不知得攻到猴年马月。”朔国国君严轩拍了拍桌子，满脸的胡须随着窗外冷风飘荡。
“虽说是杀邹坚，不除了他的大军又如何杀他？攻城虽易，但也要起码五倍于守城军才叫易，人数不够，这城恐怕是攻不下，”光焕的脸在火苗照映下一暗一暗的，“而寡人听说，土林神的线人可是绝顶聪明，何不派一人去打探打探开战时邹坚的位置，顺便杀了他，擒贼先擒王么。”
“按襄公这么说，您炀火神派杀手可是天下第一，干脆现在就派一人去杀了邹坚，这样仗也不用打了。”程惟饮口茶，反将一军。
“哎，瞧公子说的，炀火神派杀手固然顶尖，但寡人可没在神都安插杀手，寡人不敢呐，只有土林神线人大胆，各国都有土林神线人吧。”光焕的狐狸眼眯缝着看程惟，黑夜中程惟却没见清他的表情。
“就是，你们土林神线人随处都是，神都都敢安插，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朔怀王跟着附和道，“我们炀火神的杀手和你们土林神线人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交给你们土林神线人去办才是。”
“回禀大王，土林神线人谨遵祖神教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杀人，能用计谋除掉的，就绝不动刀，程悝起身，拱手相告，“我们的线人，只走情报，不杀人。”
“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除掉邹坚，让神都大军重回天子手中，不是要把守城士兵赶尽杀绝，五十万攻城人马和六十万守城大军，攻不下才是自然，而杀了邹坚和作战主将，囚禁跟随他的达官贵人，以神都百姓性命作要挟，令守城人打开城门，迎天子归位，才是正道。”程悝说。
“说的倒轻巧，你如何做到杀死邹坚，杀死濮演？守城大军全部听令于濮演，而非天子，你就算迎来天子，大军也不见得听他的！”朔怀王双手抱胸，凶狠地看着程悝。
“大王，公子，奴才是天子身边的奴仆和剑士，桑尽东，”桑尽东鞠躬，说，“邹坚小人，害奴才险些被野狗咬死，幸好土林神线人救了奴才，为还他们的恩情，奴才愿意替土林神线人进神都，杀邹坚。”
“神都城墙东南处有一很小的缺口，可通行上百人，奴才愿带领精兵百人，乘小船至东南角，从缺口进城，找到邹坚并杀了他。带着他的人头去城墙逼迫守城军投降，迎天子归位。”
“那你可知道邹坚在哪里，天子又在哪里，杀了邹坚，你还要杀濮演，如此大军才会放下武器。”殷祜挑着牙，慢慢摇晃着瘦小的身躯。
“回大王，天子多半被邹坚软禁于宫中，邹坚，应该在其府里或躲在他那个秘房，或者，就在城墙上，而濮演则一定在城墙上，奴才先率百人精兵偷偷潜入城里，从后方奇袭城墙，里应外合，若奴才在城墙上找到邹坚和濮演，一定会先杀了他们，而各位大王的大军，不用全力以赴，尽量保留兵力，等到守城军筋疲力竭了，再攻城。”桑尽东说。
殷祜质疑道：“这东南墙角破碎，邹坚会不知？现下该不会派人修缮好了吧。况且你的兵只有一百人，也不够从内除掉城墙上的人。”
“东南城墙靠在海岸边，地形崎岖，面积狭小，无法展开陆地战，且此处荒凉无比，无人问津，一直由天子的士兵掌管，平日里就是用石头随便一砌，看着也和别的城墙差别不大，奴才带兵到东南墙角，看城的士兵都是自己人，会放奴才进去的。跟随天子的虽只有一百士兵，却都是忠诚之士，奴才叫他们备好快马，两个时辰就可到正面战场。”桑尽东说。
程碌无奈地叹气，拂着胡须，说：“无论如何，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这么做，就只有和守城军展开大范围攻城战了。”
“虽说守城大军直接听命于濮演，倘若他和坚一死，我们便告诉守城军，放下武器，归顺你们的天子，就可以马上回家和妻子团聚，”程悝说，“开战前，我们也喊一道，交出邹坚和濮演的人头，打开城门，让诸侯进神都迎天子归位，第一次喊，将士们肯定会因害怕濮演而尽守城的职责，不敢开门；第二次喊，就是濮演邹坚人头落地一刻，告诉士兵，打开城门，就可以回家了，天子还会因此嘉奖你们，这一次他们定会开城门，因为他们也明白，自己不是在为国家而战，他们在为邹坚而战，为了一个与自己几乎毫不相干的人而拼命，而丧失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怎会有人愿意这样舍己为人。”
“既然你敢这么放话，到时候劝降一事就由你来说。”朔怀王毫不客气，颐指气使。
程悝行礼，点头说：“在下在所不辞。”
“壮士，寡人敬你一杯酒，”光焕倒了杯酒，月光荡漾在美酒上，飘忽不定，他递给桑尽东，“你即刻启程，自梁国东北海岸出发，去神都东南海岸，四国大军明日启程，快马行进将和梁、宁二国于大约五日后在神都郊外集结兵马，那个时候，你可赶得到？”
桑尽东说：“自然，奴才和一百精兵快马赶往梁国海岸，乘船离开，能赶到，只是，梁惠王并不认识奴才，恐怕......”
“这个无妨，寡人立马为你拟诏，惠王见了，定知道你什么来头。”光焕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桑尽东谢过光焕，豪饮月光美酒。
“修棠，”程悝对顾修棠使了个眼色，拍了拍他的肩，对他道，“你也跟着桑尽东去，你剑术好，护着他点，还有杀邹坚和濮演一事，也多多劳烦你。”
顾修棠惊讶，轻轻抓住程悝的胳膊，觉得僭越了，赶忙放下，说：“公子，臣是来保护你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臣如何和大王交代，如何和玉夫人交代啊！”
“你不必担心我，我有办法保护自己，我又不是不会剑，也不是不会射术，这两样我精通着，你按我说的来就行。”程悝拍了拍身上的灰，说。
“公子......臣只愿.....”
“你是我的剑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和桑尽东一起去神都，这仗必须打赢，否则我们都会死。”程悝的脸布满阴翳，月光和烛光浅浅笼罩在他的脸上，留下悲伤的痕迹。
寂静突然被朔怀王严轩打破，他气愤地骂着：“哎，这连年战事纷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神都打完，老子还要回家里去打北朔人！”
“北朔人，不是老早就被邹坚的祖宗邹祁打到北寒鬼漠去了吗，怎么还在骚扰你们朔国人呢。”殷祜问。
严轩狠狠跺脚，说：“北寒鬼漠那鬼地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到处都是孤魂野鬼，食人血肉，北朔人待不住，只有跑到我们朔国来抢劫！”
“孤魂野鬼，......是天鬼吧，又叫苍穹鬼，靠吃人肉活着的鬼怪，”程碌坐着玩弄青玉樽杯，不以为然，“这不是传说吗，北寒鬼漠就是荒芜了些，哪有什么鬼怪。”
“但北朔人说的可是有鼻子有眼啊，什么长得和人一样高，脸上是被冰雪冻住的一块烂肉，眼睛是一条打不开的缝，没有鼻子，没有嘴唇，只有两排尖牙，尖牙里面还是一层层尖牙，头发稀少，身上都是蓝灰色，不常穿衣服，有男有女，不知道会不会讲话，剑杀不死，跑得比老虎还快，力气比大象还大......”严轩尽力复述着北朔人的言语。
“北朔人和朔国人同源同祖，怀王就让他们臣服于朔国吧，不管苍穹鬼是不是真的，在北寒鬼漠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如何生存呢。”光焕写完通关文书，小心卷好，给了桑尽东。
严轩像要尽力洗清自己的冤屈一般，恶狠狠道：“寡人确是让那群野人都臣服于我，但北朔人坚决不肯，多年前还毁了朔国大狱，放跑一堆犯人，可笑的是，他们在寡人的大狱里打地洞，说是要找炀火麟，真是无知至极，炀火麟是他想找就找到的吗......”
光焕一听炀火麟，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这要人命的东西，居然还有人要找，真是稀奇古怪的很。
“传说罢了，北朔人不过想找个借口攻击朔国，不必多虑。”看见光焕一蹶不振的样子，殷祜起了不小的怀疑，但他也没多问，把疑心都浸在了滚滚的热茶里，一口饮下。
夜深，国君们各自回房歇息去了，桑尽东带着顾修棠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梁国海岸，战争将至，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