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暗,梅簌坐在倾颓的石柱下望着远处的宗门。四周一片寂静,但那座铜铸的大门仿佛有着振聋发聩的魔力,无声地激荡着观者的心扉。
“梅儿”,一声温柔的声音唤醒了梅簌,她望着不远处向她走来的少年,甜甜地喊了声:“棠涧哥哥”。
“明天就要改口称我为师哥了”,棠涧掀开衣角,大咧咧地在梅簌身旁坐下。
梅簌咧开嘴,清亮嚷道:“现在也能叫啊,棠涧师哥”。
“笑得这样丑啊,该说天真烂漫好呢,还是没心没肺”。
“呸,你才丑呢”,梅簌瞥开少年俊朗的脸庞,嘟囔着小嘴,有些言不由衷。
棠涧没有注意少女侧颊的一抹娇臊,而是看着前方高耸的铜门,眉眼间闪烁着星芒。
残阳的血色映在尘封的门扉上,仿佛搅动了那些青金色的卷云和浪涛,衬着那腾起的鱼尾龙身的神兽更加神采奕奕。门中央一朵九瓣莲花纹样古朴繁复,在满是蒸腾的云涛纹饰间散发着神圣而又诡异的色调,与直插云霄的腾龙铜纹遥相呼应。
“哥哥,宗门的外面是什么?”
少年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
梅簌不再说话,她轻轻侧了侧身,依偎在少年的肩头,默默地看着光华渐褪的铜门,重新陷入亘古的沉默中。。。
——引子
龙门宗隐匿在帝国西北边陲的崇山峻岭中,千百年来从未向世人褪去她神秘的模样。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传说:天选之子,龙门降世,福泽百代,祸遗千年,祸福倚伏,梦短更长。既然无人可以参透这如呓语一般的传言,好事者便杜撰了一句谶语,与之呼应:龙门降子,山呼海啸,风雨晦冥,乾坤颠倒,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从此,龙门宗隐约成了世人敬畏的对象,于是江湖便以魔宗替代了那个传说中的名字。
今天是魔宗弟子们的大日子,说是弟子,却也不甚准确,因为只有经过宗门拣选的人才有资格穿上那绣有鱼跃龙门纹饰的锦袍,系上九瓣莲花的佩玉,进入宗堂成为龙门宗真正的座下弟子。但因宗门隐秘,百年间已无外人踏足,只有从小便生活在宗门内的少年少女们怀揣着入宗的梦想,说他们是宗外弟子,却也无人置喙。梅簌和棠涧早早便来到不夜殿,等待着自己仿佛从出生便烙下的宿命。不夜殿建在龙门谷崖壁的高处,虽神工天巧,却和宗门内所有其他建筑一样,散发着腐朽倾颓的气息。偌大的内殿,少年们三三两两地聚着,舒缓着内心的紧张与焦虑。梅簌看着身边那个有些稚嫩的少女强自摆出一副一脸镇定的表情,不禁暗暗发笑。她握了握少女有些湿润的掌心,取笑到:“不知是谁,吹嘘什么志在四魄途,我看呐,还是业世途更适合你吧”。少女没有理她,只是轻轻甩开她的手,悄悄往立在她身前的棠涧身上蹭了蹭,手掌顿时干爽了许多。棠涧跳脚,哭丧着脸:“夜颜,这可我压箱底的袍子,你......”,一阵窸窣声打断了他的话,棠涧连忙敛声直立,随着周围的人一同向从殿前走来的人影躬身行礼。
人影渐近,却依旧笼罩在殿内斑驳柱影的晦暗中,与飘散在四周的尘絮和谐地融为一体,仿佛他一直站在那,从未离开过。棠涧揉了揉眼,努力想看清那人的样子,却发现徒劳无功。那人戴着一副暗银色的面具,诡异的是面具既无瞳孔也无嘴洞,犹如浑然天成的面雕般,在那人一身暗纹玄衣的衬托下,分外醒目。也不知影子有没有开口,声音却从内殿的四面袭来,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你们都是门宗的生徒,通过了今日的拣选,便正式成为门宗的宗徒了。我宗武道自创派起,就另辟蹊径,以念修为主,修念分五层,一层聚灵,可感风月万物;二层固灵,可兼修内外;三层驱灵,可化念为实;四层驭灵,可幻化灵器;五层唤灵,可召唤灵影。念修三途:修鬼四魄,修人业世,修仙长央。三途殊路,但万道同归。宗门拣选即为分途之路,你们都清楚了么!”。生徒门从小便散落在宗门的犄角旮旯里,从未有人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均由前辈宗徒们养大,自然对这些门宗规矩不陌生,于是众人齐声行礼:“谨遵宗尊教诲!”。影子沉默片刻,也许是对这些初出茅庐的稚子们有了些许期待,他缓缓扫视了一下稚子们的面庞,面具依旧毫无表情,只不过掠过的光影给这具看不出丝毫神色的物什添上了些许生气。半晌,影子终于举起了手,指着大门外的瞭台说:“从那里跳下去,完成宗门拣选。”
殿内嗡的一下炸开了,因为不夜殿建在崖壁上,崖下便是深不见底的龙门潭,从这跳下去当生机渺茫,更有一些不会水的稚子吓得浑身瑟瑟,泣涕如雨。影子不再说话,信步走开,隐匿在了殿内深处的黑色里,不见了踪影,余下一众生徒面面相觑,满脸惊惧。
棠涧看了看梅簌,轻声问道:“害怕么?”,
梅簌脸有些白,听见棠涧问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我怕”。
“要去么?”
“要去!”
“为什么?”
“我想看看门外的世界”。
棠涧不再出声,望向殿门外的瞭台,脸上渗出淡淡的红晕,显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他下定了决心,拉着梅簌的手向殿外走去,梅簌有些惊惶,想去唤远处的夜颜,棠涧安慰她道:“你忘了那丫头的水性了,从小便敢潜渊摸鱼,她不会有事的。”
梅簌微微有些定心,两人片刻间便来到了瞭台的边缘,一股流瀑擦过不夜殿的屋檐,顺势倾入谷底的深潭里,腾起阵阵水雾,一缕阳光穿过氤氲雾气,照亮了潭水的一隅,墨靛色的水面泛着些许光点,更显深邃。棠涧握了握梅簌微凉的手,柔声说道:“不要松开!”,伴随着一声清细而又坚定的“嗯”声,两人纵身跳下了崖壁,向潭中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