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刺骨的寒冷,棠涧拉着梅簌努力想游向岸边,但脚下似乎有数股暗流在撕扯着他的双腿,竟是怎么也游不远。又有几个人影从崖壁上跃下,摔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潭面渐渐热闹了起来,喘息声、呼救声、划水声不绝于耳。可潭水似乎有股幽冥的力量,任是怎样努力,也无法回到岸上。渐有人支持不住,死命抓向双手可及之人,不肯撒手,任凭掌间的头颅被按入水下,再也无法浮起。
一只空竹筏悄然无声地向被死神抚慰的众人驶来,停在了潭中央。梅簌呛了几口水,神情已有委顿,棠涧托住她的脖子,努力不让她的头没入水下,挣扎着向竹筏游去。两人终是爬上了竹筏,喘着粗气,半晌无法动弹。又有几人游到了筏边,梅簌伸手去拉,棠涧见状也来帮忙,顷刻间竹筏渐满,又有数人被救了上来,竹筏不稳,险些倾覆。
“不能再上人了,竹筏承载不了!”筏上有人喊道,多人跟着附和。
梅簌看着水面依旧络绎不绝的人影,心中忍不住阵阵抽痛,嘶哑着嗓子道:“我们可以先将筏子划到岸边,然后再划空筏回来救他们”。
“来不及了,周围都是人,筏子划不到岸边就得倾覆”,棠涧沉声说道。
“那怎么办,岂能见死不救”,梅簌红着眼,有些绝望。
“你要当圣人,那你跳下去,换别人上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有些刺耳。
棠涧顿时有些恼怒,上去揪住那人衣领,呛道:“寐咽,刚才是谁救你上筏,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的恩人吗?”
寐咽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好呀,你们都是圣人,我是小人,那你说怎么办,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潭里,谁都甭想上岸!”
“你再说一遍!”棠涧不跟他废话,一拳抡了过去,筏上有人劝架,有人起哄,好不热闹。
“棠涧哥哥,是夜颜,是夜颜!”梅簌睁大了眼,努力想看清已游至筏舷那人的长相,下意识想伸手去拉。
“梅儿,不要!”棠涧吼了一声,松开寐咽的衣领,伸手去够。
梅簌有些晕眩,她仿佛听见棠涧在喊她,仿佛又看见夜颜仰着稚嫩的脸庞,向她伸出手,她只是想接住那只手而已,再近一点,就一点......
扑通一声,梅簌重又滑落水中,恍惚中她看见棠涧对着她在吼些什么,寐咽有些幸灾乐祸的诡笑,竹筏的舷壁在她眼前滑过,幽暗的潭水慢慢占据了全部的世界.......
伴随着轻轻的呜咽声,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唤自己“梅儿”,梅簌只觉得眼帘好像坠着铅锤,十分得沉重,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棠涧俊秀的脸正关切地望着自己,还有夜颜那个鬼丫头,红肿着眼圈,正握着自己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你醒了!”棠涧温柔说道。
“这是哪?”
“我们在不夜殿”
“竹筏,潭水,他们......”梅簌有些急躁,鼻腔内突然涌出一股腥水,不停地咳起来。
棠涧连忙替她抚了抚背,微笑道:“不要急,大家都得救了,是夜颜救了我们”
梅簌想开口询问,无奈一阵气血翻滚不停,涌上喉间,反倒咳得更加厉害了。
棠涧有些无奈,只得一边继续替她抚背,一边说道:“你落水后,筏上有人不愿救你上来,夜颜愤不过,用随身的匕首划开了捆绑竹筏的藤条,竹条四散开去,落水的众人都扒着浮竹飘上了岸,最后又都回到了不夜殿。”
梅簌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夜颜红肿的小脸,不禁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泪渍,柔声道:“鬼机灵,你怎知将筏子毁了,便能使大伙得救呢?”
夜颜撅着小嘴,嘟囔道:“我才不要救那群混蛋呢,我是气不过你落水,那些家伙非但不搭救,还在那起哄。我想着要死大家一起死,不能便宜了那些混蛋,才把藤条割断的。”
梅簌有些惊讶,她知道夜颜这个从小的玩伴有些与常人不同,小小年纪做事却常出人意表。小时候玩火,不小心烧坏了一位宗徒的锦袍,她竟想辙捕到了一只魈隼,烧毁整间屋子意图蒙混。魈隼这种灵禽是龙门谷独有的生灵,展翅可迸出火花,难以蓄养,十分凶悍,若一旦被驯服,便一生只忠于一位主人,终生不渝。本来这件事夜颜只需谎称是那只魈隼无意间闯入便死无对证,但没想到的是,那只魈隼竟认了夜颜为主,这才漏了陷,被宗徒狠罚,吊在烬炎山的石垣上,三天才被放了下来。人倒是没事,只是身边多了一只灵禽,吓走了周围的孩子,只有梅簌不怕这些,整天带着她满山满谷地疯跑。夜颜从小便沉默寡语,只有跟着梅簌的时候,才会展现出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固有的天真和童稚,只是如今,这种恨毒的话却从一个花季少女口中讲出,还是另梅簌有些心凉,一时也不好搭话,三人都沉默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就在众人都在暗暗庆祝劫后余生之时,影子又如先前一般,飘然而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依旧从殿内四方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宗门拣选已毕,下面公布入宗弟子的名单。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转向了影子,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
“入修四魄者——漠枭、寐咽、坤冢、肃棘、夜颜”。
听到夜颜的名字,梅簌不禁瞅了瞅她,小丫头有些兴奋却难掩一丝失落。梅簌明白她在为自己没同她分在一处而难过,却也不好即刻出言安慰,只好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冲她笑了笑。
“入修业世者——棠涧、沁玫、岚谱、战珀、嵇韵”
梅簌看着棠涧双眸间闪着的星芒,知道他得偿所愿,也不禁为他高兴,竟也没空担心自己是否有被选上。
“入修长央者——川羡、霜婳、琼宇、汲浆、梅簌”
夜颜轻轻拽了拽梅簌的衣角,耳语道:“我曾听前辈宗徒提起,虽说我宗武道三途殊路同归,修至臻境皆可化灵唤影,但自立派起,就未出现过修成的长央宗徒,都说念修三途,只有仙途最是不易,梅儿姐姐,你......”
梅簌轻摇了摇头,安慰道:“夜颜,修念岂有捷径,再说前人未曾做到并不代表我辈也是如此”。夜颜有些不以为然,欲再言,
只听影子最后说道:“从明天起,新入宗徒需到各自的念修堂报道,祝各位修途永昌。”说完这句,影子便飘然远去,再无了踪影。
殿内复又嘈杂起来,入修者自是欢喜雀跃,落选者也不气馁,更有心宽者还在暗自庆幸自己没丢了性命已然赚到,大家都兴奋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命运弹冠相庆,仿佛它的底色已不再是无常。
棠涧好似也被这种无来由的乐观所感染,对着梅簌和夜颜道:“咱们定要相伴出谷,江湖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