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玉今天心情不错,真的不错,不错到也许是两百年来屈指可数的一次。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修徒们,青葱岁月,韶华正好,竟是隐隐然有些嫉妒。她觑着眼,挨个细细看着,像在欣赏着什么精美的收藏。中间那个高个子,尖嘴薄唇,看着有些犟头,不过那双细长无神的死鱼眼倒是很合心意。左边那个小胖子倒是白嫩,修毒之后肤色定会更加好看。后边那个拄拐的小家伙一看就是一脑门子的坏水,定要好好栽培。嗯,旁边那个沉默的丫头,生的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点女人味。还有角落里偷看自己的小子,一脸正气,只是那眼神隐有贼光,不知在想什么鬼心思,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慢慢瞧吧。
“都起来吧,不用拘礼。”
听见修尊出声,众徒方才起身,立直站好。
“来四魄城也有些日子了吧,都说说,感觉如何。”声音软绵,众徒显得很是受用。
“吃住都很习惯,谢修尊关心。”坤冢抢着答道,看苦玉望向自己,突然有些发热,白嫩的脸隐隐透出红晕。
苦玉笑了笑,眼神转向站在正中的漠枭。
漠枭翻了翻眼白,搜肠刮肚想了想,方慢慢答道:“挺好,就是地方太大,人却没几个,觉得有些浪费。”说完,又感觉是不是有些直白,似有不妥,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宗辈们待我挺好的。”
苦玉不置可否,笑着说道:“除了我,你们往后在这四魄城遇到其他人,都不必客气,也无需执后辈之礼。”
众徒无人答话,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苦玉微微阴了脸:“宗门每隔五十年进行一次拣选,通过者由宗门耆宿亲自教导,你们都是宗门骄子,身份自然是不同。”
肃棘不解:“难道宗徒之间还有着身份地位的差异?”
苦玉摇了摇头:“修念之人,殊途同归,何来分别?”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迷惑。
“修尊,既然宗徒生来平等,又何来身份高下?”夜颜一直沉默倾听,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
“念修之途,荆棘丛生,沼泽遍布,有人寻得光明大道,也自有人掉到了沟里,这有什么奇怪?”苦玉的脸渐渐有些狰狞:“未出化龙门,你们都是我宗灵徒,背负着宗门复兴的希望,可到了最后,如果连那铜门的槛都没摸到,自然是宗门的失败者。一辈子躲在门内苟活,这种人就是我四魄城的创疤,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间!”
众人皆惊住了,也不知是被她说出的话,还是她那凄厉已然近妖的脸。
苦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瞬间又换回了当初慵懒惫怠的神情,对着夜颜柔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修尊,我叫夜颜。”夜颜有些胆怯,小声说道。
“你觉得这城如何?”
“我城壮美,甲天下。”
“还有吗?”
夜颜踟躇了一番,小心翼翼道:“难得如此宏大的城池,繁复却不奢华,精致且不浮夸,竟有些雅致的感觉。”
“到底是我四魄城的女儿,心思细腻,跟为师甚是投契。”苦玉很满意。
“四魄城本就是我城宗神悼亡所筑。为悼情深,杀尽世间绝情之人,陪葬于这烬炎山坑之中,取名四魄,乃万鬼共殇之意。”
众徒已然惊愕地无以言表。
“没错,四魄城本就是一座陵冢。归我四魄,从此就要放下希望,放下悲悯,放下所有不该有的东西。你们已经死了,只有走出四魄城,走出铜门,才能重生,明白了么!”
无人答话,四周一片寂静,忽然一声魈隼的凄鸣,由远及近,回荡在苦塔里,久久不愿散去......
次日,天微暗,厚厚的云层遮在山顶的天空,给本就晦暗的四魄城更添了一丝忧郁的味道,恰如那几个宗门骄子的心情。
寐咽早早起了身,在脚上涂了血蛭,又缠上厚厚的一圈绷带,方才撇下那支接骨木手杖,与师兄妹们汇合后,往城西向的角楼走去,上他们进宗来的第一次修课。
四魄城共有“驻颜”“回春”“不老”“永生”四座角楼,依次分布在城池的东南西北四角。城池广阔,城中各处建筑相距自也不近,众徒们似是还未从昨天的噩梦中恢复,一个个都沉默寡言,无精打采地走在城中的连廊抱厦中。路上偶遇零星宗辈,也无人再向以往那样热络招呼,微微点头,敷衍过去罢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写有“不老玄境”四个大字的角楼旁。修尊苦玉身穿一件酱紫色的斗篷,手持一只接骨木戒锏,依旧明艳楚楚,立在楼前等着他们。
众徒强打精神,躬身行过礼,方跟着修尊进入角楼。
角楼四面无窗,却不甚阴暗,众人微觉奇怪,抬头一看,方才了然。原来整座楼的楼顶竟是由一块巨大的墨晶雕筑而成,隐隐有天光透过,洒下一片幽然的暗紫。楼中立着高低不等的石架,架上则摆满了各色石觚,里面种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宗门植物本就寥落,更可况四魄城这沙尘肆虐之地,忽见得如此丰富的植物,众徒不禁有些有些兴奋,仿佛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可惜这欢乐也没持续片刻,只见苦玉举起戒锏,猛然砸向立在她身旁的寐咽。少年下意识用胳膊挡了一下,还是脱了臼。少年惨嚎一声,抱着胳膊蹲在地上,也不敢咒骂什么,生无可恋地瞅着苦玉。
众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蒙了,都不知寐咽这家伙何时得罪了修尊,竟遭到如此惩罚。
苦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也别让我再动手了,你们也都自断一臂。”声音娇脆,却隐隐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肃棘不禁暗暗苦笑:“来这四魄城,我是不是高兴地有点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