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山风透过门缝飕地吹进了角楼,“不老玄境”的花草们顿时抖擞了起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交头接耳,仿佛在热烈讨论着眼前这精彩的一幕。此刻,楼内的师徒们却大眼瞪小眼,沉默对视着,像是在比着什么,谁都不肯认输。苦玉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戒锏扔到了众徒前方的地砖上,两者相碰,发出古怪的声响。她环视了一圈,终于把视线停在了肃棘的脸上,率先打破沉默:“你先来吧!”,像是命令,娇脆却不容置疑。
肃棘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戒锏,心脏却出卖了他,开始咚咚咚剧烈地跳起来。他盯着戒锏,目光深邃,像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空气中流动着焦躁的波纹,明明只是片刻,众徒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久。
夜颜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把夺去肃棘手中的戒锏,扬声对着苦玉说道:“修尊有命,原不该违逆,但还请修尊告知弟子们,究竟错在何处,也好让弟子们能汲取教训,不重蹈覆辙。”
苦玉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欣赏女孩的勇气,神色柔和了些许,缓缓道:“我宗武道,旨在寻‘念’。‘念’之一字看似虚无缥缈,实乃武道之究极。世人多愚钝,大都拘泥于一招一式或内力真气,殊不知万物总有极限,念力却可逾神,修念一旦幻化实体,当世便无人可敌。”
众徒皆认真听着,却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苦玉神色微动,缓缓合上了眼,须臾间,只见她的额心突然裂开一道水滴般的血口,隐隐莹着清亮的血光,犹如盛开在笑靥的花钿般,美艳不可方物。她展开双掌,掌心向外,在指间合出一个三角,轻触额心,一股黑色的阴影慢慢在指尖汇聚,渐渐充斥了整个掌心,刹那间,骇人的魄力,无声地迸发出来,似是要撕碎灵魂般,令人心悸。
突然,她合十双掌,将煞气完全隐住,令众徒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她隆起右手,向着左掌掌心戳去,指尖竟是越过了掌壁,直接伸进了幽冥。右臂缓步推进,像是摸索到了什么,略有停滞,复又原路抽回,一件十二指九股玄刚杵,淋漓着鲜血,随着苦玉紧握的右手,缓缓被拔出了左掌。
灵器仿佛有着生命,在与肉掌分离的刹那,一种无声的嘶嗌,竟越过了耳膜,直接轰进了众徒的大脑,令人不由地想要抱住头颅,隐隐作呕。电光火石间,苦玉猛然睁圆双目,手中的灵器如玻璃炸裂般,无声地碎成点点星屑,消失在了她右拳周围的空气里。苦玉的眼帘渐渐垂下,双眸又恢复了半睡半醒的朦胧,额心的血口也缓缓愈合,只余一道细细的血线,渐渐与雪白的皮肤交融,再无痕迹。
苦玉看着身形瑟瑟的修徒们,微笑道:“修念达到第四层‘驭灵’,便可幻化灵器,那件玄刚杵便是我驭‘念’所化。灵器实乃修徒心之镜像,所以每位修徒的灵器形态也都不尽相同。当然,要达到第四层的修为,不可能一步登天,还是要一步步的来。这第一步,当然就是聚灵了。”
“宗门的每个修堂皆有其独属的聚灵之法,例如业世寺的聚灵之法是为‘入世’,也就是通过博览古今天下之文章,通达万物之真理,以求水到渠成。长央宫的聚灵之法是为‘隐世’,暮天席地,亲近自然,晓引万物之灵,以求摒除欲念。而我四魄城聚灵之法则为‘弃世’,用撕心之苦,裂肺之痛浇筑灵之意念,以求百世不磨。”
“四魄修念,苦途尔。苦途有十四坎:背叛、病痛、侮辱、离别、劳乏、肮脏、误解、放纵、重担、羞耻、身残、遁世、遗忘、禁锢。四魄修者定要一一经历,方才可能参透鬼修之理,如今只是身残之坎,怎么,你们就怯懦如斯了,是吗!”
众徒沉默,戚戚然皆有愧色。
夜颜握着戒锏,不再犹豫,将其狠狠砸到了自己的左臂上,一声骨碎,少女紧咬着嘴唇,把戒锏递给了身边的肃棘,嘴角隐有血色。
肃棘苦笑了一下,也未迟疑,干脆地挥手一甩,又是一声闷响,少年竖着眉头,青筋暴出,他轻哼了一声,又把戒锏举到了漠枭的眼前。
漠枭强装镇定,但满脸的汗却不争气地流着,浸湿了他满头的卷发,他猛地大吼一声,举起戒锏的尖锐,嗖地捣向自己的肩头,瞬间脸色酱紫,喘着粗气把戒锏扔向坤冢。
坤冢的脸早已不复白嫩,涨成了猪肝色,看着戒锏向自己飞来,手一软,竟是没有接住。他趔趄着弯下腰,不情愿地欲将戒锏重新拾起来,不知怎的,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寐咽提溜着眼不吭气。肃棘有些鄙夷,扭过头不去看。漠枭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夜颜不为所动,像是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苦玉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也不急在一时,日子还长,以后再补上吧。”
坤冢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还在不停地抽泣着,半晌才醒过神,忙抹了抹眼泪,爬起来,对着苦玉感激莫名:“谢,谢修尊疼、疼弟子......”
苦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走过坤冢,抬手拿过戒锏,欲出楼回去。
“今天的修课就上到这,你们都回去养伤吧,记得按时涂血蛭。”苦玉说完,媚然一笑,轻身走出了“不老”楼。
见修尊远去,师兄弟们都松了一口气,该哀嚎的哀嚎,想咒骂的咒骂,都发泄完了,方才相互搀扶着走出角楼,恰巧乌云散开,半轮血阳露出了真容,照在少年们回程的路上,煜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