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施莱薇在云城暂居的宋家之中告别已经过了一周。
前一天夜里又下了一整夜的雪。枯燥的风卷着如沙的洁白色。
这日阴天里，少年穿着黑色大衣，胸口别着素白色的白菊，形容齐整，成熟端庄。周围萦绕着管风琴里演奏的低沉的弥散音乐。
徐有幸突然听到消息，今天来到这里，参加一场葬礼。葬礼的主角叫封业宏。
来得人很少，两个治安署里通知他来的动了恻隐之心的刑警姐姐，两个他不认识的，似乎在咖啡馆里小坐过的封老板的朋友，一条街上别的店面的店家，还有和徐有幸一起打过工的林雅莉。
他们静默地站着。
工作人员在小小的墓地旁摆满了纸花，长在雪地里，两天后就会糜烂。
封老板的骨灰盒被轻轻放进了他终将安息的那个小窝中。乐声停下，葬礼的主持人用低沉的声音念着悼词：“今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悼念一个平凡而又值得尊敬的临安街的一个店老板封业宏的离去。
“封业宏在他的人生旅途里，曾经不拘一格，也曾经安安稳稳。在开着咖啡馆的这几年间，他人品正派、为人谦和、做事公道磊落、乐于助人，树立了一个良好的经营者的形象，他的点点滴滴，让我们铭记在心。
“在他妻子离去的第五年后，他们夫妻终于得以团聚。我们将不替他难过，并希望在他灵魂的悠长归途中，不再寂寞寒冷。我们感谢他给予我们的有着梦想与幸福的日子，感谢他在我们人生旅途中与我们相逢。祝他一路走好！”
墓穴的石板在一声闷响中合上，环绕着的低垂的脑袋们为之一松，各自张望起各自的方向。
老板封业宏过世后，他的案子也在两天前，以犯人刘小五被判十年的有期徒刑在世人的面前宣告结束。
没有人要求上诉或者赔偿。
最终也没能找到封老板的亲人，帝国的工作人员们便用封业宏的那间支撑了徐有幸少年时光的咖啡馆，换了他死后安息的这一方墓地，并给了他这场小小的葬礼。万物都属于帝国，国家不过慷慨地做了一个置换。
钟声响起，徐有幸垂着眼睑，和林雅莉打过招呼之后缓缓离去。
大多数的人都要这样，最终籍籍无名地归去。
而死后的公道也就不重要了。
……
“按情报局的调查，确认封业宏和乌鸦有联系。”
“这样啊。但人都死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许星辰挂掉电话，遥遥地看着徐有幸走在雪地里的黑色身影。
……
墓园的路口，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和徐有幸擦身而过，徐有幸缓慢而不知忧伤迈着脚步避让开了他们，路过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突然缓缓放下，许星辰在里面露头：“上车吧，有幸。”
徐有幸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他，但想了想，也大概明白他来这儿的工作是什么。毕竟封业宏的死也还在他们的调查中，封业宏的葬礼他们自然也要来看看是不是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顺便还能同时监视他，稳赚不赔。
徐有幸打开了车门，直接坐上了后座，省了公交车兜兜转转浪费时间，他当然很乐意接受。
后座另一头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瞧着他。
施莱薇礼貌地和他点点头：“你好啊，有幸同学。”
徐有幸愣了愣，下意识地就要推开车门离开。
施莱薇抓住了他：“你干什么要跑？”
车门没有推开，徐有幸的表情千变万化：“没有，确认了一下我们的司机锁好了车门了。”
许星辰把车开入了车流。
“哈哈，放心吧，这车自动上锁的，很安全。”施莱薇说，然后她的表情僵了僵：“你干嘛要跑来和我挤后座？”
徐有幸看着空空的副驾驶发呆，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清静，正想上车之后再和许星辰解释一句的。但这时他只能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陪他工作。”施莱薇说。他自然指的是许星辰。
所以已经发展这么快了吗？徐有幸眨眨眼。
莱薇小姐把她米色的呢子大衣脱了叠在身侧，套着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蜷着两条修长的腿，慵懒地舒展着身子，勾勒一道年轻又好看的曲线。
徐有幸下意识地把自己紧挨在车窗边，远远地离她而去，笔直地坐好。
“你的工作被人陪着没问题吧？”他问许星辰。
许星辰的车开得很慢。“没事啊，也就是盯人的事情，主要还是盯着你。”
“……”
这话题好难继续。还好有施莱薇插话。“对哦，我一开始知道星辰哥哥要看着你，就都还吓了一跳，看着本分的人其实是在干天怒人怨的事情。”
“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该说其实我想做个好人……”
“……陶乐呢，你把她丢掉了？”徐有幸打住了她没有边际的话题。
“回山南城了啊，过几天就是新年夜了，就被家里人叫回去了欸。”
“哦。”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们去哪里？许星辰。”徐有幸问。
“吃个饭啊，你请客！”许星辰说。
“怎么好像一直是我请客？”徐有幸抱怨道。
“我请客你会吃的不好意思。”
“嗯嗯。”施莱薇听着这样有哲理的话，觉得特别有道理。
“这样不好吧，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哎呀徐有幸你干嘛这么说，人家都不好意思的……”
“……不然边吃饭边盯着你，太累。”
“哦……”
“你为什么不再追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施莱薇很倔强。
“你不是说来陪他工作，没有和我说实话吗？”
“没有啊。”
“……”
“我只和星辰哥哥说实话了，因为你又没有他那么厉害。”
“哦。”
……
封业宏封老板死去的这件事情，徐有幸到底有多在意呢？
他以为他在这件事里已经表现的仁至义尽了，那就可以说一声毫不在意，事不关己地把它挂起了。可是，就好像鱼刺入了喉咙，在你的喉咙里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接着被你夹着米饭咽进了肚子里。可是喉咙上那道口子还在，你看不到，就以为鱼刺还在那里，只能拼命吃饭拼命喝水。伤口它看不见，你却以为能够轻松拔除。但它切切实实地是伤口，而不是梗在心头的什么东西。
就是这样，徐有幸来到了葬礼，走进了墓穴，又走出来并重见天日。愈加地看明白了自己耿耿于怀的那些事情。
但他的朋友们在葬礼之外等着他，让他不记事，这种感觉真不错。
俗事万千，心却太小，只能顾其一二。
……
许是因为带着一个漂亮姑娘，午饭终不再是草草的敷衍了事。他们在一家还算精致的餐厅里坐下。两个男生都是很能吃的年纪，随着心意点菜，也不会嫌多。
“可是要新年了啊，你们怎么都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徐有幸说。
“月明节回过一趟家了，家里的老爷子也就不会太想我。就没什么其他事，毕竟还有活干。”许星辰说。
帝国的新年，是近三百年前帝国建立的日子，以那一天为元年元月元日，名为新年第一天，等到百年的时光过去，这日子早已成了一个约定俗成并值得庆祝的传统节日，却仍取代不了九月底的月明节作为团圆节在帝国人骨子里的地位。
因而，听到新年这样的字眼后，徐有幸和许星辰都不是太在意。
“可是这可是新年啊，要确定目标，并且大不一样的新年。”施莱薇挥着手，想要唤醒面前两个人骨子里爱凑热闹的基因。
“嗯啊，认识莱薇小姐的第一个新年。”许星辰骤然眼里放光道。
“是吧？好不容易宋叔才同意放我出来玩两天，而且有星辰哥哥在，多安全啊。”
“没错没错，保护漂亮姑娘是我的天职。”
“嘿嘿嘿，好害羞啊，我可以请你出来玩吗？星辰哥哥。”施莱薇捧着脸颊，眼里闪着小星星问道。
“当然了，我可是正想要约你呢！那有幸，云城的新年有什么好玩的活动吗？”
徐有幸正沉默地盯着隔壁桌的菜单，感叹着“女生变脸的速度”这种深刻的哲学问题，两个人的一唱一和之后又把问题丢给了他，真是糟糕。他苦着脸回想起了一些伤脑筋的经历。
“大概有吧。”他说，“往人多的地方走，都很热闹。”
“说的清楚点嘛，难得的约会，人家要好好的规划一下。”施莱薇伸手，好像想要揪住徐有幸的头发，被徐有幸给躲过去了。
“有个比较糟糕的事情，晚上，大家喜欢在广场上倒计时，然后就放烟火，特别吵。”回忆里的被吵得睡不着的夜晚，让徐有幸头大。
“哇，都有放烟火啊！”施莱薇眼睛一亮。
“我们一起看烟火吧！”
“不不，我们要玩一整天，然后一起去看烟火。”
“好啊，真令人期待。”
“有幸同学这个可怜的家伙怎么办！”
“那带上他吧！”
“我……”
“好吧，我们是好心人，不准拒绝！”
“很吵的……”
“哈？”
“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