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和云城千里之遥的地方，有一座山南城。比起云城坐落在遥远的帝国西垂，它的地理位置要好上不少。一条横穿小半个帝国的山脉挡在了城市的北边，使它的冬天总不会过于凛冽。但是，天该冷的时候还是真的冷。
乌三仍然不合时节穿着他的花衬衣，双手揣在兜里，从城市里的某座大楼的天台上眺尽了远方的风景后下楼，在走廊的一个角落，一转身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在大楼的控制室里，他占据了取暖器最边上的位置，哆哆嗦嗦地搓着手。
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头也不抬。有人泡好了一盒方便面，打开，一下子香气四溢。
乌三吸了吸鼻子，抱怨道：“妈的，太累了，这是要过年的样子吗？这日子比打仗都累。这味道我闻着都快吐了。”
吃面的人吃着面，看监控的人看着监控，在一台电脑上拼命敲打着的什么人把键盘按得噼里啪啦的响。“是谁说要保证组织的纯洁性和隐蔽性，逼着我们好好当保安的？”敲键盘的人说。
“保安是一份伟大的工作。只是我突然好想去南方找个温暖的小岛，在海边悠闲的晒太阳喝果汁。这笔生意做完，给我放假吧小六？”
“可是你没钱啊！”
“怎么会……这是个大单子！”
“有人提倡说要无私奉献，主要的收入都给了组织。你知道的，我们最近很穷。”敲着键盘的小六，乌六淡淡说道。
“是谁这么没良心，没钱谁还有心思干活！”
乌三感觉到三双鄙视的目光。他缩着脑袋，颓然地坐在地上：“好吧我知道是我，是我是我都是我……我怎么这么惨呢？”
“你惨不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新情报。来看看，阿三。”
乌三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探着脑袋，显示屏上的光晕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他看的很仔细，又思索良久，才说：“我们的老板，这么大胆的吗？”
“没问题吧？”
“这是个大单子吧？这笔钱很重要吧？”乌三的眼里闪着光。
“对啊，就没有不重要的钱。”
“好吧好吧，看我怎么再好好地讹我们老板一笔。”他计较着，掏出了手机，按了一串号码。忙音，没通，他耸耸肩，再打。
终于嘟的一声通了，乌三拉长了一张脸，一脸惨然地说：“我知道你在休假，但是，小九啊，有没有兴趣接一笔私活。奖金很多的啦……”
“……”
“对对，是私活没错，对你来说小意思啦。你知道，我们干保安的嘛，要么得让顾客眼前一亮，要么就让他们眼前一黑，才能拿大钱的。”
“……”
“我怎么知道，就是突然有一天发现我怎么混成这样了，怎么都没钱花了。你知道……哦你不知道，赚钱很辛苦的啦。”
“……”
“新年啊，原来你过新年的吗？”
“……”
“好的好的，明白明白，我知道你答应了。”
……
“等等，你还好吧？”
……
“喂，哈？”
乌三盯着手里被挂掉的电话，细细地回想着电话里那好像从午睡中被铃声给吵醒，看到天都黑了的空洞失神又厌弃的声音，觉得应该好像是很正常，没听出什么问题。
……
……
两个男生把莱薇先送回了家。并没有做什么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告别，只是简单的约定了时间和行程，然后许星辰开着车，掉了头，也没管在副驾驶上静默不语的徐有幸。
车窗外的车子行人还有行道树徐徐地流淌。阴天里的一阵风抖落了树梢上一点晶莹的雪芒。淅沥淅沥如纤尘化在空气中去。车流和人海中，人与人的距离间反复拉扯，有人靠近，有人消失。
许星辰挥手打在了徐有幸的脑门上。徐有幸瞬间从他的白日梦里醒来。
“没发烧啊。”许星辰说，“那你在发什么呆？”
“啊，没事。”徐有幸回了回神。
“怎么像死人一样安静。和我们一起的新年不开心吗？”
“不是。就是想摒除下杂念。”
“从我工作上来说呢，我是很感兴趣你在想些什么的。不在状态上啊你。”
“就是……”徐有幸郑重地说，“我从葬礼上出来，还有你们陪我说话，谢谢。”
“所以你就迷恋上了，会陪你说话逗你开心的漂亮姑娘？”许星辰笑着问道。
徐有幸一个哆嗦，向后绷了下身子：“你……你在猜些什么啊？”
“青春嘛，少年人啊，要说杂念，不就这些东西吗？”许星辰摆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我很理解的嘛，毕竟莱薇足够漂亮，要有足够幸运的人生，才能遇上这种不可思议的人嘛。”
“怎么可能啊！”徐有幸扶额。“再说了，她……”
“吼？”
“她喜欢的是你。怎么可能管我想些什么呢？”
许星辰静静地拨着自己的方向盘，他把车并线然后上了高架。他开车的模样很不像他的人，一点都不急躁。然后他说：“这是两件事情。”
徐有幸瞧着许星辰，听许星辰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但是你喜欢她，你的眼里就只有她了。人啊，不盲目能叫爱情吗？”
盲目吗？但他的盲目一早就消失了。
“原来你还兼职情感讲师的吗？”
徐有幸问。
“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啊。”
“嗯？”徐有幸皱眉，“你想做些什么？”
“我信口开河了啊！”许星辰笑着说，“男人啊，一旦见到漂亮的女人在自己面前露出充满期待的眼神，就容易变得失去理智。真没想到，我堂堂墨锦卫，也会有这么失智的时候。”
“说人话吧。”
“就是啊……”他开始娴熟地超车，“那天我答应了楼下警花小姐姐的约会，所以……那个……不能因为莱薇她更与众不同的好看就不讲先来后到，你说是吧？”
“……果然你就是身为少爷，天性很渣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瞧她今天的眼睛多漂亮。”
徐有幸把车窗拉出一道缝，冷风拂过他的眉头。他明白自己有时候太理所当然也就做错了一些事情。
他没有指责许星辰的义务。他考虑了一下，说：“那我想办法给你解释，把这件事推掉。”
“不不，那么漂亮的眼睛，你舍得她难过？”
“罪魁祸首是谁啊？”
“我是说。那天我不去了，你带她，反正你是云城的人，好好玩一玩。她很期待的吧？”
徐有幸的眼睑低垂着，他说：“可是我不是你，她的期待和你的计划不是一回事。”
“你觉得不是一回事吗？”
徐有幸听到了随风而逝的飘雪的落寞。
他相信不是一回事。
其实也不太相信。
……
一直到了约定的，285年的最后一天。
天空笼着薄雾，微微的阳光淋在徐有幸的身上。新年钟声终于近了的这个日子，下午时分，徐有幸悠闲地在雪地上走着。黑色的高邦休闲鞋踩在雪里，雪花淹过了它又散开。他走在离西城的故园路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旁，这里是一栋一栋的小洋楼，公交车站边上的人很少。
少女莱薇哼着她喜欢的歌谣，踢散开雪花，在阳光的微末纤尘里带着一身晶莹。她背着手，茶色的秀发披散在肩头，穿着一身修身的鹅黄色大衣，踩着银灰色的雪地靴。脸颊上有着从温暖的室内里带出来的健康的红润，一摇一晃间便落在了徐有幸面前。
“徐有幸！”她伸手指着徐有幸，然后笑眯了眼。
徐有幸也驻足，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真好看。”他赞美说。
“啊……”女生眉眼一挑，“你干嘛突然这么夸我，我知道这是当然的事情，可是你啊，终于被我的美貌给荼毒了吗？”
“不会，我不肤浅。”
“你说肤浅，你……你都不满足已经只欣赏我穿着衣服的外表，而开始意淫我衣服下边的……了吗？你好变态啊。”施莱薇作势缩着身子。
“你脑回路还好吗？”
“唉，算了算了，天生丽质难免有点小烦恼。”她伸手摁上徐有幸的肩，然后从他的身边路过。她踩在徐有幸的身后，抬手张望。“那么，许星辰呢？”
“他……”
“藏起来了吗，他也喜欢捉迷藏吗？”
徐有幸回头看着施莱薇的背影，在白色的冬日里像童话一样简单。
“那要我来找他吗？云城的雪好漂亮啊……是不是没有来呢？”施莱薇站直了身子，安静地眺望着远方。
徐有幸不敢抬手触碰她。“许星辰他……墨锦卫，总有些事情耽搁的……”
“这样吗？”施莱薇的手指弹破她面前的一根冰柱。她迈开小步安静向前。“那我们去接他吧……”
徐有幸一步一步地跟着她。徐有幸说：“墨锦卫，毕竟和一般的工作不一样，没有出现的话，有什么麻烦的事吧……大概。总之，不能给别人带来不方便，对吧？”
施莱薇忽远，又忽近。她驻足，两手十指相交，旋转，歪着脑袋，茶色的头发在肩头摩挲。徐有幸那张朴素而又耿直的脸落在了她的面前。她静静地瞧着这个伶仃少年，点下了头。“嗯……”她发出了长长的鼻音。“言之有理。那么，就放过他吧。”
“那，如果失望了，我送你回家……”
施莱薇脸上写着大大的笑容，像是包容，也像藏着遥远的愿景。她开口道，声音轻灵：“那么，我就任命你代替他吧。”
树枝发出一声不堪重负断裂的脆响。徐有幸睁着双眼，眼里是清明的天光，像是没把她看明白。
“友人A！”施莱薇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