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温度,好似飞扑的雄鹰,还没反映过来时,就已经迅速的坠在了地上。
南都的郊外小镇,秋风宛如一只挣开了束缚的咬人大狗,四处乱吠肆掠,吓得行人瑟瑟发抖。
刺骨的阴风一阵狂呼,掀起了漫天的黄沙,驱赶着奔走的木石,曾经在风中顽强不挠的树叶,也终归熬不住这漫长寒夜的侵袭,成为秋风的爪牙,随性四走,扰人心烦。
这不,一片不知死活的枯败落叶,调戏似的,“啪”的一下,贴在了一名身穿月青白色炉纹道袍,背负长刀的年轻人的脸上,严严实实的,可它还没得意个两下,便被年轻人取了下来,随意的捏碎,飘洒在了风尘间。
“这天......真的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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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外面天气的刺骨冰凉,南都的侯爷府邸之中,却是温暖的好像个春天。
刚刚用过晚膳的孙皓此刻正迷迷糊糊的枕在白婧琪的大腿上假寐,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这绝世的美人身上肆意的游走着。
即便是老家仆在门外呼道邹瀚在门外等着,孙皓也似没听到那样,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也没说让人进还是让人走。
“侯爷,邹瀚来了。”白婧琪俯首,在孙皓耳边轻轻唤道,孙皓这才从满手的旖旎中清醒过来,“邹瀚来了?那让他进来吧。”
老家仆这才躬着身恭敬的道:“邹大人,请。”
邹瀚点点头,一尘不变泛白官服,一尘不变的褶皱,一尘不变的举止,唯一有变的就是那张苍老面容上笼罩着的若有若无的灰色的雾。他一捋长眉,迈步走向房门,却在路过老管家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忽而问道:“主公自回来后就一直没出国房门吗?”
“是的,主公自前日回来后便从未离开过这屋子一步。”老家仆语气极为恭敬的回应道。
在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后,邹瀚轻轻叩响了房门,“臣,邹瀚,拜见主公。”
“哦,邹瀚啊,进来吧。”愉悦的声音从屋中传来,伴之而来还有宛若黄莺般明亮婉转的嬉笑声。邹瀚不看便能想象得到,孙皓此时那满面的春韵还有那弥漫满屋的荡漾气息。
邹瀚脸上的灰气更重了,他推门而入。
“臣邹瀚,拜见主公。”如往日无二,邹瀚的礼数依旧恭敬完美且真挚,亮堂的声音顿时破开了充盈在这屋内的淫靡瘴气,还了房内一片舒爽的晴天。
似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孙皓正了正颜色,“免礼”。
邹瀚是一直反对他沉迷女色的……
邹瀚站起身,隐藏在长眉之下的目光丝毫不怜香惜玉的狠狠刮过白婧琪,而后没有任何留恋的望向孙皓,“不知主公找臣前来是为何事?”
孙皓微叹了一声,他轻轻拍了拍安放在他胸前扰他心绪的小手,希望白婧琪暂时的回避一下,但却被白婧琪娇腻可爱的一嘟嘴给轻松的抵抗了过去。
白婧琪十分不喜欢这个被孙皓叫来的老头子,不仅仅是因为后者身上清晰传来的如苦行僧一般禁欲的气息,更是因为后者望向她时毫不掩饰的厌恶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个食人的白骨精。虽然她没有真切的看见邹瀚那双隐藏极深的眸子,但作为女人,她的第六感是这么告诉她的——这个老头如视毒物一般的厌恶她。
白婧琪此时不愿意走就是因为此,她可不想在吴国立足未稳的情况下,让孙皓和这个颇受孙皓重用却视自己为蛇蝎的老头单独呆在一起,万一后者背后捅刀对付她,那她的一生可就算是完了。
见劝退白婧琪无用,孙皓无奈的笑了笑,而后严肃着轻声说道:“邹瀚,孤此行在魏国境内时,遇刺了。”邹瀚与白婧琪之间的小小暗流他丝毫没有任何的察觉。
孙皓话刚说完,白婧琪立马表现的“大惊失色”,但关切的话还没到喉咙边,邹瀚的关心就硬生生的插了进来,“主公可无大碍?”,短短一小句,其中蕴含的真切却是感人心扉。
“就是让封贤的长斧轻轻碰了下,没什么大碍。”
“那臣就放心了。”
白婧琪在一旁狠狠的瞪了一眼邹瀚,她现在已经不是讨厌邹瀚,而是上升到了憎恨的程度,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怎么看这个老头子怎么不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里犯冲吧。
“主公,那刺客可是抓到了?”
“抓到了,已经死了。不过!”孙皓的表情突然阴沉了下来,如雷雨之前的天空,乌云笼罩,“我吴国朝内,有内奸。”
邹瀚的脸上的褶皱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他微微挪动了两下安放在座椅上的屁股,调整了一个与之前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但让他觉得颇为安心的坐姿,肃声说道:“主公,内奸之事可不是能随便说说的,万一有所不慎,这可是会闹得满朝人心惶惶,上下离心。”
“所以我这才把你叫来。”孙皓捏了捏眉心,用力之大连指尖都微微泛起了白。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段被嚼烂了的绳子,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力气,疲惫的状态溢于言表,显而易见的,他这些天似乎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到快要精神崩溃了。
白婧琪恰到好处的按揉让孙皓差点舒服的交出了声,可能是因为邹瀚的刺激,她的表情自然、手法娴熟,并没有出现前段时间用力过猛的失误。
孙皓温柔的抓住安抚在肩头的手,扭过头,宠溺的捏了捏白婧琪粉扑扑的娇嫩脸蛋,入手之处皆是柔腻,像是一片沼泽,瞬间便将孙皓拖拽进了一片柔软中,忘乎所以。就连邹瀚的告诫与存在,在这一霎那,全然被孙皓抛掷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咳!”邹瀚刻意的咳嗽声把孙皓从泥沼中拽了出来,平静的目光像是一碰冷水,泼了孙皓一身,这才让他恢复了神智,邹涵低声道:“主公,老臣以为,我们大可不必去在意内奸的事情。”
“为何?”孙皓虽然老脸微热,但依旧处之泰然。他可清楚的记得邹瀚曾与他说过“为君者,可犯错却不可认错”的言语,嗯……这句,他记得非常清楚。
“内奸之事是否真的存在且还在两说之间。就算真的存在,在没有任何线索和特定情况之下,想要查出,难如登天!与其如此大费周章的找内奸,弄得朝野人心惶惶,倒还不如安心置办其他事情,静候良机,这方才为上策。”
“可就这样放任那疑似‘内奸’之人吗?”孙皓皱眉。
邹瀚那双隐藏在茂密的黑白丛林之下的眼眸微微一睁,“果然,主公心中已经有认定的‘内奸’人选了。”邹瀚确实机警狡诈,而且孙皓的性情也被他早已摸得透透。
孙皓是有些城府的,这从他刻意的隐瞒向墨轲的名字便大可明白一二了,只可惜孙皓的城府对邹瀚来说,或许脆弱的和一张半透的宣纸一样不堪吧。
(向墨轲与邹瀚是政敌关系,孙皓喜玩弄权术,他不希望看见邹瀚借助此事大肆打压向墨轲。毕竟向墨轲是否是内奸,还在两说之间。)
邹瀚低着眉,模样像是在思索着对策。然而他的心底却是在搜索着孙皓猜测的内奸人选。
“主公为何要瞒我?为何不让我知道其中的关键?难道是牵连到的人物牵扯太多?是了,也只有这样地位的人物才会让主公这样杀伐果决宁错杀万人不放过一人的人物有所忌惮!”邹瀚轻缓缓拨弄着山羊长须,看似在思索对策,实则心思百转,“应该不是公子之列的人,否则侯爷也不会叫我这样的外人来处理家事。若是朝中之臣……那唯有那几个大氏族的人物才会让主公如此了,如此一来,便只有向墨轲、于昉、裴邱以及王常先这几人了......”
邹瀚嘴角微掀,开口道:“主公,老臣有法子了。”
“哦?真的?快说说看。”孙皓见邹瀚有了主意,大喜过望。他满是期待的看着邹瀚,那番神情,活像个在请教老师的好好学生,不过这也是没法,被这样一档子事情折磨了不下一个月的孙皓,现在一想到这件事情,思绪就像是被苍蝇纸黏住的蚊虫,越是挣扎缠的越是更紧,这让他身心俱疲。
一旁的白婧琪也是微微的伸了伸头,动作虽然不大,但还是被邹瀚看了个完全。
“这好事的女人。”从一开始进来,邹瀚就隐隐觉得吴国终有一天会被被这女人搅得天翻地覆,现在他更是深以为此了。
可笑白婧琪倾国倾城的容貌竟然在邹瀚眼里连个怜爱的零头都赚不到分毫。
不过,即便心里充满了如此之深的敌意,邹瀚并没有立即发难,与一个正的主公宠爱的宠姬争宠,这可不是一个明智且掉价的行为,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位极为有耐心的狩猎者,而那长长的须眉便是提供给他最好掩护的丛林。
“还请主公收回向墨轲手中所掌的北军,削去金羽军一成军备,并撤去向墨轲副将狄先河平关守将的职务。”(金羽军:向氏一族私军。)
“!?”,门外一声微动,然而屋内三人却并没有听见。
孙皓拍案而起,肥硕的胸膛如一个剧烈拉动着的风箱,带动着口鼻之间的空气呼呼作响,“好你个邹瀚,竟敢当着我的面上堂而皇之的假公济私!?你该当何罪!”
这毫无预兆的暴怒把白婧琪吓了一跳,在愣上了一两个呼吸之后,整个人都挂在了孙皓身上柔声细语的安抚着。
然而面对如此暴怒的孙皓,半低着头的邹瀚却是悄悄掀起了嘴角。在孙皓拍案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他猜对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一次,向氏一族必定会遭削弱。可能连孙皓自己都没发现的是,他表现出来的或许是大部分人愤怒的姿态,然而却不是他自己的。
不过邹瀚还是要陪着孙皓演上那么一出。他惶恐不安的跪倒在地面上,灰白的眉须洒了一地,他用恰到好处的战抖搅拌着为量不多但却足以让人信服的诚挚泣道:“主公明鉴呐!老臣绝无借题发挥之心!只是那向墨轲现在的势力太过庞大,一人独占吴国六城之多的军备力量,这是万万不敢想象的事情啊主公!”
孙皓大口喘了两声,带着“余怒”坐了下来,俯视着跪拜在地面上缩成了一团,显得是那么弱小与无助的邹瀚,心中自由纠结,表情声音却依旧是厉声厉色,“向墨轲与我是结拜的兄弟,是不可能坑害我的!他执领吴国军备以来,吴国城防日渐巩固,这都是与他分不开的!军队放在他那边,就好比在我自己手上一样,我放心得很!”
邹瀚确实没有让孙皓失望,作为孙皓身边的骨鲠之臣,他依旧抱着撞破南墙的“忠实”,泣哭着谏道:“主公,人心隔肚皮!若是向墨轲那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我吴国……可就完了啊!别人再可信,也没有自己可信啊,主公!”
孙皓似是被邹瀚打动,终是表现出了迟疑的情绪,他紧锁着眉头,表情冷暖不定。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先起身吧。”
邹瀚悠悠站起身子,年迈的身躯似是经受不住长时间的跪拜,他不得已的抚了抚后腰。大概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鼻子山根的左右甚至还有点滴晶莹划过的痕迹。
这些无一不让孙皓心里映照出四个大字——邹瀚忠厚!
“你说的却是也有道理。不过你的方案却是太过了。收回墨轲手中北军就好,其他的,便是算了。”
“主公——”
孙皓抬手止住了邹瀚的言语,“我意已决,勿要多言。”
“全凭主公判断。”邹瀚见如此,只得“无奈”的深深一拜,随后似又有所想,说道:“主公,老臣还有一言。”
“说。”
“向墨轲有一子,名曰向权,天资超群,是个万里挑一的小天才,若是主公能将他接至身边,加以培养,日后定能成为我吴国柱梁!”
孙皓目光一闪,便是领会邹涵的意思,“那向权真有如此才华?”
“确有。”邹瀚躬身,“金陵城之中甚至还盛传着着向家三子是纪良第二的传言呢。”
这句话自然是邹涵糊口编造,不过孙皓仍是信了。
她揉了揉手心摇着头笑道:“墨轲却是好福气,不仅娶了两个如花似月的姐妹花,膝下的几个子嗣也都是如此的才华横溢!前有天演公子向凌尘,次有武学天才向越,现在又是多了一个号称纪良第二的向权,这等血脉天赋,着实让人羡慕。如果墨轲的那三子真如你所说那么天才,那便把他带来吧,莫要让他白白在金陵耗费了大好天赋。”
“喏,老臣这就去拟旨。”
“慢。”邹瀚起身刚要离去就是被孙皓叫住了,“让向权来南都的事情暂且不急,两个月之后再说吧。”
邹瀚略一思量,应了一声后便退下了。
推开门,门外的身影早已远远遁去。邹瀚走在府院之中的小路上,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所谓“内奸”一事必定存在,但他也非常清楚向墨轲的为人,后者绝对不会是个卖主求荣之徒。
“这般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手段……是都准备好了吗?”邹瀚口中喃喃,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天,遥遥的东方,明月高悬,群星璀璨,“但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