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打电话那天,是阴历二十八号,三十号一大早,小霞回来了。
天还没亮,姥姥听见有人敲门,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褂子就下床了。姥姥麻利地打开吱吱作响的木门,按照一般的套路,姥姥应当深情地望着女儿,沉默良久,开口道:“你回来了,女儿,你可真是受苦了!”然后二人四目相对,似乎一切心事都在无言中倾诉给了对方。然两人拉住彼此的手,轻轻地拭去对方眼角的泪。这毕竟是一般的套路!
“快进屋,里面冷。”,姥姥接过红霞手中拎着的东西,往厨房里走去。红霞插上了木门,在后面跟着姥姥。“妈来,韩泽呢?”“在炕上睡着呢,还没醒哩。”“你咋回来这么早哎?晌午回来多好,那时候有太阳,天暖和。”“哦!早晨打车的人少,座位多,不用站着。晌午很多人哩,早点来省事儿。我也在家里待不几天,这样还能多待会。”二人此时已经走进屋内,姥姥拔开了煤球炉子,用挂在墙上的围裙擦了擦马扎,又从位于菜板上方的橱子里取出两只碗,倒上了热水。红霞没有坐下来,她走进厨房的里屋,望着熟睡中的韩泽。韩泽刚出生的时候八斤八两,是个小肉球,“那么久没见了,还是那么胖!”红霞心想。“福常今年没回来呗?”姥姥在一旁问红霞,红霞似乎没有听到,用手指刮着韩泽的小脸。那是一张通红而又有点皴的脸。姥姥又问了一遍,红霞这才反应过来,回答到:“他不想回我爹大那里去,反正饭店里过年这几天加班给的工资多,他就没回去。我想让他上咱这里来,他说人多了不方便住,还得再收拾床收拾被子的,又住不那两天。”姥姥知道,福常不想回老家。去年福常回去来着,好像喝多酒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问他爹娘为啥说他不实在。红霞也抹泪,总是说福常:“别喝了,喝多了你看看。”韩泽的爷爷也是装没听见,韩泽的奶奶就在一旁训斥福常:“大过年的,你想干啥?你想干啥?放着肃静不肃静,你想干啥?”当然韩泽的大爷和大娘当时不在饭桌上,是福常胆小,还是说他顾及面子?非要提一下这事,却又不当着大哥的面。
红霞好像是想弄醒韩泽,她把手伸进了被窝,摸韩泽的背。冰冷的感觉使韩泽从梦中醒过来了,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人,他知道这是妈妈,却又不想理她,因为他想睡觉。“别睡了韩泽,你看妈妈给你带的啥?”红霞从棉袄的内兜里掏出来一个小袋,袋子里装的是金色的东西。原来啊,那是用金色包装纸包的巧克力,红霞的经理给每个员工发的,红霞一口都没尝,给韩泽拿过来了。红霞剥开包装纸,掰了一小块巧克力放进韩泽嘴里,韩泽这才算是被唤醒了。“起床吧韩泽,妈妈回来看你哩。”“吃完糖再起,你给我糖。”小孩子就是这么没出息,就只知道吃,只知道玩。“这是巧克力,城里才有卖的。”“噢,xiāo可力啊。”一块巧克力,韩泽两口就下肚了。红霞去整理那些她带来的东西,让韩泽自己穿衣服。韩泽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他一岁半就会自己穿衣服了,却总是让姥姥给她穿,可能是吃巧克力心情变好了,韩泽今天竟自己穿上了衣服。
韩泽见妈妈在收拾东西,走过去伸伸头,想再找点好吃的东西。他这时注意到了妈妈的手:很粗糙,手指短且粗壮。手背上有很多皱纹,还有很多鼓起的红包,不只是手背上,手指上也有这样的红包。韩泽很奇怪,问妈妈:“妈妈你这手咋弄的哎?”妈妈很直率,回答:“冻的,年年冬天都冻。”“疼不疼啊?我看着都想流血了。”“不疼,一点也不疼,还痒痒呢。”韩泽见妈妈拿出了一个黄色的袋子,“当当当当!”妈妈拿这个袋子逗韩泽,打开让他看,里面都是一些很漂亮的零食,当然韩泽不知道叫啥名,总之好看又想吃就是了。红霞把黄色的袋子放到了放碗筷的橱子上面,对韩泽说:“一会就吃饭哩,不能吃那么多零食。”韩泽撅起了嘴,不过红霞没看见,红霞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大棉袄,走到姥姥面前,“妈,你试试这个合身不?”姥姥的眼中似乎有些嗔怪之意,但还是穿上了袄,“还行!多少钱啊?”“不贵,200。”“哎呦来,200,我这条命不知道值200不哩!”红霞没说话,咧着嘴笑了,端起了水碗,把水喝光了。“还是咱家里的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