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啊?”
“要听真话吗?”
“听!”
“因为你张扬,跋扈,目空一切,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不好,很狭隘。还有,你不会下象棋,你甚至不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学,你不是男人。”
曾嘉越走越远。
徐力火冒三丈:“我他妈学了,学——不——会!”
相七进五
就这样别扭地过了两年多。
她爱他,他不爱她。他爱她,她不爱他。跟赌气似的,徐力不找女朋友,曾嘉不找男朋友,丁涛和何苗下课后一起去食堂,一人三两米饭,拌着辣椒和萝卜。拥有青春的时候总觉得过得很慢,没有人知道那是人生最短暂的时间,短得就像一局高手对菜鸟的棋局,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
一声“将军”,就到了毕业。
拍毕业照,都穿着学士服。集体照拍完,大家“咔嚓咔嚓”拍着小团体的合影。
曾嘉看见丁涛和何苗分别跟自己宿舍的同学合影,毫无互动,她走过去。
曾嘉:“我们俩照一张吧。”
丁涛点点头,曾嘉把相机给同学,让他帮忙。
曾嘉:“你女朋友不会介意吧?”
丁涛:“我们分手了。”
曾嘉:“是吗?”
丁涛:“是的,她回老家,我不愿意。”
曾嘉:“你毕业后去哪儿?”
丁涛:“我去北京,你呢?”
曾嘉:“我也去北京。”
丁涛有些意外:“这么巧,什么时候决定的?”
曾嘉:“刚才。”
曾嘉跟我说,她第二天就跟广州一家单位毁约了,对方给她高薪和广州户口。还好对方人事主管对她印象好,没有为难她。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北京了。
我永远记得送她去火车站,她就拎了个小包,像去超市买菜那样就来了。我问她,就这样去北京啊?她说是的,听说丁涛单位给他解决了北京户口,虽然我没有,但也不打算走了,只带这点儿行李,其他都在北京买,这样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法回。
徐力问我:“曾嘉去哪儿了?”
我:“北京。”
徐力:“她奶奶的,对我用障眼法,我连广州的房子都租好了。”
我:“那怎么办?”
徐力:“我明天去北京。”
我:“什么时候决定的?”
徐力咬牙切齿:“刚才。”
炮七退二
一路向北。
丁涛在北京住在西三环,他在一家报社做编辑。
曾嘉也搬去西三环,但她在东三环一家新闻网站做记者。
我问曾嘉:“你和他见得多吗?”
曾嘉:“几乎不见。”
我:“那你住那么远干吗?”
曾嘉:“我想离他近一点儿,我用整个青春来爱他,就这么放弃,对不起我自己。他是第一个下象棋赢我的人,可能注定了我们要经历一些等待吧。”
我:“得了吧,你当自己是紫霞仙子,有好的,就别放过,至少别因为丁涛放过。”
曾嘉:“你知道我的,从不悔棋。”
有一次同学聚会,丁涛带了个女孩来,其貌不扬,说话很温柔。
丁涛看了一眼,一桌人里面有曾嘉。
丁涛犹豫了几秒,然后说:“这是我同事小宋,大家多关照。”
有人开玩笑:“女朋友吧?”
丁涛笑笑纠正:“同事。”
小宋的脸有些垮,但仍保持着优雅姿态。
曾嘉不动声色,张罗着点菜。她礼貌地问小宋吃什么,小宋有些羞涩地说随便,丁涛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曾嘉点点头,大方地说好的,他爱吃辣椒拌饭呢。一群人哄笑,小宋回答说,那我也吃。笑声更大了。
这时有人提议丁涛和曾嘉再来下一局棋,看一场棋逢对手的对战不啻一台好戏。丁涛说,好啊。曾嘉挥了挥手说,改天吧,我很久不下了。
那天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哭。
曾嘉:“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我:“不傻,你就是太倔。”
曾嘉:“那就是傻。”
我:“也挺好,你该放下了。”
她点点头。
大概过了三个月吧,曾嘉约我去唱歌,我问还有谁,她神秘地说,你来就知道了。
我如约到了,推开门,看见她和徐力坐在里面。我打过招呼,曾嘉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看见徐力点了一首陶喆的情歌,唱得很用力,右手持麦,左手伸出来握住曾嘉的手。曾嘉配合地也跟他握着,整首歌他们都牵着手。
徐力出去上厕所时,我们聊上了。
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曾嘉:“就是这么回事呗。”
我:“你早该这样了。”
她害羞地笑。
我:“他会下象棋了吗?”
曾嘉:“其实他一直在学,我觉得一个男人能这样,也够了。”
卒五进一
曾嘉和徐力一年后结婚了,婚宴在北京和长沙各办了一场。
我参加了北京那场,在丽思卡尔顿的户外,蓝天白云,绿草茵茵,曾嘉穿上婚纱美得发光,徐力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曾嘉跟每个人合影。丁涛也来了,没带小宋。
徐力说:“丁涛,咱们合个影呗。”
丁涛说:“好啊。”
三个人站在一起,“咔嚓”一张,徐力又牵着曾嘉去给其他人敬酒,曾嘉回头看了看丁涛,丁涛点点头,算是他的祝福。
丁涛拿起那张照片,我凑过去说,拍得真好。但我也发现,照片上的曾嘉没有笑,丁涛也没有笑,只有徐力笑得很灿烂,像个小孩。
致辞的时候曾嘉哭了,徐力把话筒给她,她擦着眼泪,摇摇手。台下有人说,新娘子太开心,忘词了。
我问丁涛:“小宋呢?”
丁涛:“她有点儿事走不开。”
我:“这堆同学里,只有你下棋赢了曾嘉。”
丁涛苦笑一声:“雕虫小技,还不如丽思卡尔顿的香槟值钱。”
两年没见曾嘉,有天我们在三里屯遇到,她说不如一起下午茶吧。我说好啊,要不要杀一局?曾嘉说,就喝茶吧,不像读书的时候,包里永远背着象棋。
我们在三楼要了两杯红茶,靠着窗聊起来。
我:“婚姻生活美满吗?”
曾嘉:“挺好的。”
我:“徐力对你很好。”
曾嘉:“是的,我们每周去一次体育馆打乒乓球,他还保留着当年校队的风采,而且直拍打得好。去年夏天我们开车去了丝绸之路,一路坎坷,车在白龙堆雅丹附近爆胎了,别提有多狼狈,但还是安全归来。总之,都很好。”
我:“他学会下象棋了吗?”
曾嘉:“他学过,可是很遗憾,他缺这根筋。”
我:“过日子嘛,象棋帮不到什么。”
曾嘉:“是啊。”
半年后,曾嘉和徐力离婚了。听说是徐力提出来的。
徐力要给她一笔钱,她没要,收拾了一下,拎个小包就搬出来了,就像她第一次来北京一样。
曾嘉:“他很好,他在努力成为我想要的那个人,可惜他终归不是,三个月前他发现我一直在吃避孕药,这件事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很难过,开始不回家,后来听说他在外面有了人。不过我不怪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认可这段婚姻,却糊里糊涂结了,这对他不公平,自作孽,不怨别人。”
士六进五
那一年在樟园。
曾嘉:“易术,你觉得谁会赢这局棋?”
我:“不知道。”
曾嘉:“我希望他是个大英雄,踏着七彩祥云……”
我:“你真把自己当紫霞仙子了。”
曾嘉:“其实,他是个平凡人就好。”
我:“能赢你的一定不是平凡人。”
曾嘉:“我喜欢,我就会输;不喜欢,就一定要赢。”
我:“徐力这么好,你为什么不故意输给他?”
曾嘉:“连樟园都不敢来,这样的男人,打动不了我,我未来的真命天子,其实根本不用赢我,但他要敢于坐在棋盘前。所以,我永远不会喜欢徐力。”
车二进九
北京同学聚会吃火锅,丁涛没有来,听说他被派去美国学习,回来可能会升职。饭桌上大家聊到他,啧啧称赞,说同学里就他最有出息,全靠自己。有人问,丁涛和小宋结婚了吗?回答是,听说没有,年年说要结,最后都没结。
喝了两杯,聚会结束后,我和曾嘉在路上走了一段。秋天的北京,晚上有点儿冷。
曾嘉:“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我:“然后呢?”
曾嘉:“他什么都挺好,冲着结婚来的,但每次一分开,我都想不起他的样貌。”
我:“那你喜欢他吗?”
曾嘉:“没什么喜不喜欢,但觉得好像再不结婚,就会被剩下,我三十了。”
我:“他会下象棋吗?”
曾嘉笑了笑:“不知道,懒得问。”
我:“你打算嫁吗?”
曾嘉:“本来打算嫁,今天和他一起吃饭,上菜慢了点儿,他凶了服务员两句。吃完后,他剔牙不用手挡着,我决定终止跟他的交往。”
我:“就因为这?”
曾嘉:“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宽容,稍不如意就后会无期,唉,我觉得我不会谈恋爱了。”
我:“你太挑剔。”
曾嘉:“是剩久了,一开始不肯将就,后来就跟自己较上劲了。”
我:“也没什么不好。”
曾嘉:“也没什么好。”
我知道是因为丁涛。他已经变成了曾嘉心里的一个死结,打不开。人的心其实很小,前面的租客不搬,外面的人住不进去。我们总说累觉不爱,其实不是不会爱了,而是有人还住在你心里,不交租金,不回家,空损、糟蹋着你的房子。
有天深夜,看她发了条微博:人生辽阔,何必轻易束手就擒?很多人点赞,我细细读着这句话,觉得很不是滋味,但也给她点了一个赞。
卒五进一
有天晚上,曾嘉打给我:“你猜我今天在商场碰见谁了?”
“谁?”
“何苗。”
将 军
丁涛从国外学习回来,打给我,说约同学们聚聚。我问,要不要叫曾嘉?他说,当然。我说,小宋在不在?如果在,我觉得曾嘉还是别来了,省得闹心。丁涛说,小宋不在,放心。
我们又聚在一起,曾嘉稍微晚到了一会儿。
丁涛安排在一个挺好的餐厅,环境清雅,饭菜可口。我们一直开他的玩笑,说他出息了,很快就有资格跟领导们一起去夜总会了。他听了连连摆手,说自己根本不好那一口。有个好事者开玩笑敲了敲桌子说,装啥啊?小宋又不在,你就该多跟领导们见见世面。一片哄笑。我瞥见他红着脸偷偷看了曾嘉一眼。
酒足饭饱,一言不发的曾嘉突然问:“丁涛,敢不敢再杀一局?”
丁涛:“没问题。”
曾嘉从包里掏出一副崭新的象棋,“啪啪”地摆棋。
曾嘉依然雷厉风行,她说过,下棋,势很重要。
丁涛依然沉着稳重,眉头紧锁,思考的样子很有魅力。
仿佛回到樟园,那一年,那一天。她穿蓝衣白裙,飞扬跋扈,他怯生生地走进来,却坚定地坐下。但此刻的他们不再是那一年,那一天,她懂得沉默是金,言简意赅,他却春风扑面,乐观自信。
曾嘉:“吃你一个炮。”
丁涛:“请便,我上车。”
曾嘉:“猜不透你摆的什么局,你没必要丢一个炮。”
丁涛:“你步步紧逼,我无力接招才放弃一个炮,不是摆局。”
曾嘉:“何苗跟我说,你们根本没谈过恋爱。”
丁涛:“我吃你一个马,你得注意了,是的,我和她只是好朋友。”
曾嘉:“那你为什么骗我,你什么居心?”
丁涛:“因为不这样,你死不了心。”
曾嘉:“你就那么讨厌我?”
丁涛:“不讨厌,我得对自己狠一点儿,因为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但我那时还不会下棋。”
曾嘉:“不可能,你一局就赢了我。”
丁涛:“我在宿舍练了半年,就为了去樟园坐在你面前。”
曾嘉:“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丁涛:“我有天要去找你,还买了一盒巧克力,38块钱,那是我唯一买得起的礼物,但我在你宿舍楼下遇见徐力,他拿着喇叭说曾嘉我爱你,我这个Nobody,能跟徐力争吗?天大的笑话。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吃辣椒拌饭。”
曾嘉:“我可以吃!”
丁涛:“我不能让你吃!”
曾嘉:“你这个孬种,骗我那么久,让我剩到现在,我的青春都花光了。将军!”
丁涛:“我的青春也花光了,但我现在敢说我爱你了。飞相,死不了!”
曾嘉:“等这么久,值吗?我上马堵你!”
丁涛:“值!棋如人生,落子无悔,命中注定我们今天再相遇!我吃你的马!你已经没办法用你惯用的马六进五将死我了。”
曾嘉:“我们本来可以从那时好到现在!”
丁涛:“如果我们那时就好,现在早分了!”
曾嘉:“那也好过我的青春是空白!”
丁涛:“人生那么长,还有以后!”
曾嘉:“小宋呢?”
丁涛:“她是我领导的女儿,我们压根儿没开始过。”
曾嘉:“将军!你赢了我再说,像当年一样!”
丁涛:“我上车,将军!”
曾嘉:“我吃你的车,你怎么补偿我?”
丁涛:“你把以后几十年都给我,我一点一点补偿,将军!”
曾嘉:“你赢不了我,你退步了。”
丁涛:“我没有,这是个和局。”
曾嘉:“和局?”
丁涛:“和局,谁都赢不了,别争了,嫁给我吧。”
曾嘉:“花都没有,还敢求婚!”
丁涛:“听说你不喜欢花,因为花会枯。”
曾嘉:“那有别的吗?”
丁涛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
丁涛:“有,不会枯萎的,赔你青春,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