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女儿一岁多，很可爱，我逗了一会儿，转身就对朋友说：“你女儿程度不错。”朋友愕然。
我现在有一个习惯，看一个孩子，首先会去判断他是不是自闭症——对视？行为？反应？社会性？语言？语言理解力？……“可爱”“美丽”“聪明”“活泼”等等，这些经常用来赞美孩子的形容词不是我优先考虑的，我只有判断：“是”或“不是”。我甚至连基本的夸奖都不会了，一次在朋友孩子的百日宴上，我对朋友说：“我观察了很久，我相信我的经验，我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证，你儿子不是自闭症。”朋友根本就没问这事，想都没往这方面想。除了我，哪个正常人会往那方面想？朋友当然不会领情，但是如果谁对我说：“我百分之百跟你保证，你儿子不是自闭症！”我身上有多少钱我都掏给他。千金难买一言。
判断小孩是不是自闭症成了我一个新乐子，周末在肯德基，我一边吃着原味鸡块一边观察周围的孩子。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个还不是，这个不太确定……不是，这个也不是。如果我去恭喜那些家长，他们不会揍我吧。
我妻子也有这个爱好，有一次在超市，一个妈妈推着小孩过来，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随了过去，一会儿我妻子说：“我有点拿不准。”我说：“不是。”妻子又看了一会儿，“确实不是。”我又说：“但也不好说，我现在也拿不准了。”……我百分之百地保证，我跟我妻子事先并没有约定，就是下意识，就是习惯了，就是默契。
夏天的游泳池里，更多的是小孩，看到那么多小孩等着我们去评判、诊断、打分，可有成就感了。
我有点拿不准：“你说那个呢？”
她肯定地说：“不是。”
我：“那这个是不是？”
妻子：“是什么是，你看他那眼神、互动。我倒是觉得那个……”没等我回答她自己就否定了，“不是。”
我惊喜地说：“老婆，你看这个……”
妻子：“一看就不是，刚才他还向旁边的小女孩脸上泼水呢，社会性这么好，可能吗？”
我：“我不是说小孩，你看旁边，他妈妈……”
我们俩盯着小孩的妈妈看，一直看。看来一会儿我得去找那个小孩谈谈，“小朋友，你妈妈有可能是自闭症，至少是边缘、倾向……还是找个时间带你妈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一个个地去判断他们是不是有自闭症——虽然99.999%都不是，真的非常有乐趣，有成就感，这种乐趣、成就感，仅次于从耳洞里掏出一大块耳屎。
后来，我发现有我这种嗜好的不止我一个，我们这些家长经常聚在一起，抱暖、取经、交流，经常不知不觉地就开始给他人评判、诊断了。
“我觉得不是，他有语言。”
“那也叫语言吗？没有理解力，最多算鹦鹉学舌，我看就是。”
“眼神还可以啊。”
“飘，非常飘，严重怀疑。”
……
“那个小孩真的不像，还能上学，数学得了一个全班最高分。”
“他们学习成绩好的多的是，最多只能说明，智力没损伤，认知不错……关键的社会性呢，互动呢，有吗？你问他妈妈，他跟同学有交流吗？”
……
这些家长到一起，一个比一个专业，一个比一个准、毒辣，相互之间还会评判，“我看你也有点，你儿子肯定是遗传。”
一次有个女家长感慨：“我跟我老公谈恋爱时，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还不看。”话音刚落，呼应者众，“对啊，我老公也不看我。”“我也是，结婚前我带他回家，我妈跟我说他怎么老是不跟我们对视，原来不知道啊，早知道我就不跟他结婚了。”
我也成了他们评判的对象：
“我看喜禾爸爸就是。”
“喜禾爸爸有眼神好不好，他看人的。”
“他不是不看人，他是太看人了，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我觉得就是，至少是边缘。”
“什么边缘，就是。”
“那他还会写文章？”
“莫扎特还会谱曲呢。”
“他有情商，还知道开玩笑。”
“那还叫有情商啊，开起玩笑来一点分寸都没有，他的玩笑属于典型的自我刺激，而且你们注意过没有——只要是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就从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话，没发表过一句意见。”
“对，他就是自闭症！”
……
幸好，他们还不知道我更多的习惯：
我在网上下军棋已达十四年之久——刻板；
我除了下军棋，别的游戏一概不玩，不会，最近才学会斗地主，很快又痴迷上了——兴趣单一；我不喜欢应酬，天天宅在家——封闭；
我喜欢独来独往——孤僻；
我跟陌生人谈话很紧张——社会性差；
最重要的，据我老婆说，在家吃饭时我只会给自己拿一双筷子。
……
所以我要感谢我妈，我能上学，我能参加工作，出门在外这么些年一直能混上口饭吃还能在北京买上房，朋友不多但也有几个，不喜欢跟人交流但不妨碍偶尔说几句讨女人喜欢的话，最不愿意拍马屁但一拍就是屁精，也擅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吃完肉就骂娘，看到混得比自己差活得比自己惨的人，尤其对街头乞讨的人充满了同情心。但看到谁的车比自己的好就想划上一道。十五岁就写了第一首情诗，结婚之前谈过几次恋爱，结婚后还是想跟别人谈恋爱，但念头一起就被自己给掐了，结婚后努力想成为一个好丈夫还生了一个儿子，虽然儿子不怎么样。这么些年我混迹正常社会，装得就像一个正常人，你不仔细还看不出来……你说能有我现在这样，我妈多不容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
虽然我现在也并不怎么样，但就一点：四十岁前都没人发现我是自闭症，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理当获得诺贝尔和平奖——蔡春猪的母亲对儿子在社会融合这一块作出了卓越的探索，也取得了杰出的成就。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决定将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授予这位女士，以此表彰、感谢她对自闭症康复事业、世界和平作出的伟大贡献。
希望，将来我妻子也因为培养了蔡喜禾而再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