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秋见曾阿牛目光中震惊无比,似乎回复了几分神智,连忙道:“阿牛哥,大娘是被那妖怪害死的,不关你的事,我们赶紧逃命,不然以后就没有人替大娘报仇了。”
陈玉珠看了顾颉秋一眼,附和道:“这房子塌成这样子,大娘肯定活不成了,都是那妖怪害的,不关你的事……”
曾阿牛脸上痛苦神色一闪而过,整个人像忽然睡醒一般,尴尬地对顾颉秋、陈玉珠两人咧嘴一笑。
他虽然被那些家丁揍得面目全非,这傻乎乎的一笑,露出白色牙齿,却让顾颉秋、陈玉珠大觉心安,均想:“这才是我认识的阿牛(哥)。”
曾阿牛扶起顾颉秋道:“小颉,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顾颉秋道:“这妖怪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被压死,多半是被砸晕,或者一时脱不了身。”
他看了两人一眼,接着道:“若是等他从这废墟里钻出来,只怕我们全部都要被杀死。只有趁现在赶紧逃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曾阿牛道:“逃到哪里去?”
顾颉秋道:“跑是跑不过他的……阿牛哥,你敢不敢赌一赌?”
曾阿牛奇道:“赌什么?”
顾颉秋道:“赌他会不会游泳?”
曾阿牛道:“这……”
陈玉珠冷笑道:“你是不是被吓傻了,这有什么好赌的,谁不知道蛇会游泳。”
顾颉秋笑道:“那你有更好的法子?”
曾阿牛不解道:“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顾颉秋道:“阿牛哥,我问你,是人跑得快还是船跑得快?”
曾阿牛道:“视情况而定。”
顾颉秋道:“今晚呢?”
曾阿牛道:“这几日转秋,南风乍起,海水潜涌,船跑得比人快--我明白了,你是说坐船逃跑?”
顾颉秋点了点头:“阿牛哥,在岸上我们跑是跑不过那妖怪的,就是他的那些家丁,我们也跑不过,不过出了海就不一样了,如果能找到个偏僻的荒岛躲起来,也许……也许我们的运气还不差,不然,方才那妖怪明明可以杀死我们,却发起疯来……”
曾阿牛、陈玉珠谁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只有听顾颉秋计策行事。
曾阿牛的渔船就藏在木屋不远处的树林边。
曾阿牛扶着顾颉秋,三人一同来到船边,曾阿牛把缆绳解开,把渔船推入海中,又把一支船桨递给陈玉珠,两人一同拼命齐划,小船飞速向海里驶去,不一会便看不到木屋。
顾颉秋半躺在船上,抬起头看天空,忽然道:“阿牛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红!”
曾阿牛、陈玉珠闻言举头一望,只见中天之上,一轮血月,满得似乎要溢出来,就像天空不知给何人何时戳了一个洞口,流出浓稠的鲜血,把一片天空都染成了暗红,再低头看周边海水,也染成一片血海。
三人见此情形,好像有什么压在心头上,喘不过气来。
陈玉珠忽然呢喃道:“血月既出,必生妖孽,君子何来,霜辰于……原来这就是血月……”见两人不解地望着自己,解释道:“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是村里流传下来的古歌谣……”
说着,便轻声念了起来:
“大道不公,天道不殂,
既囹其身,又污其羽,
使秽难翔,于鸣止禁,
山削其锷,海隐其深,
龙固潜渊,鹏待时风,
中天不力,仓皇厄咎,
血月既出,必生妖孽,
君子何来,霜辰于正,
萧萧其音,峻峻是玉,
因循天理,足从云始……”
见顾颉秋、曾阿牛诧异地望着自己,脸红道:“我打渔回来,路过村里教书先生正在上课,偷偷听了一会,觉得好玩,就背了下来,教书先生还说,这文章词义不通,不是好文章,不过是村里流传下来的古谣,用来教他们认字最好不过。”
顾颉秋听到其中一句“萧萧其音,峻峻是玉”,心有所触,伸手摸了一下胸口,那支断箫安然藏在怀里。
原来那日捡到断箫后,他一直携带在身,赶路累时,就拿出把玩,越是把赏,越觉喜欢,又因这是他离开落霞前一日,才在山中无意拾到,倒似落霞山给他的赠礼一样,摸着断箫,便觉莫名心安,只想:“若我不幸葬身海底,至少还有这支断箫相伴,想来也不至于太过寂寞罢?”
他抬头望了望那血月当空,又想起廖昆变成妖怪丑陋的样子,心忖:“若是这古歌谣是为了这么丑的妖怪而作,那实在是太浪费这华辞美章了。”
想到此处,不由怅怅叹了一口气,出口道:“阿牛哥,阿珠姐,好了,不用划了。”
两人停桨,愕然地望着他。
顾颉秋道:“阿牛哥,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我们逃不过那妖怪的。”
曾阿牛道:“小颉,不要说这样丧气话,逃不过也得逃。”
陈玉珠则把木桨一摔,气道:“我就知道,去什么荒岛,那蛇妖此刻追上来,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都怪你出的烂主意,蛇怎么不会游泳?!要我说,在岸上找个山洞藏起来,也许还能活命……”
顾颉秋道:“你知道哪里有山洞?”
陈玉珠迟疑道:“自……然……”
顾颉秋笑道:“那你此刻大可去找那个山洞藏起来,现在船离岸不远,以你的水性,游回岸边并不是难事。”
陈玉珠道:“我……你……你赶我走?!”
顾颉秋道:“阿珠姐,你说什么话,我哪敢赶你?”
说完不再理会,转头对曾阿牛道:“阿牛哥,我问你,你想不想替大娘报仇?”
曾阿牛点了点头。
顾颉秋道:“我在玉溪镇时赶集时,常常偷趴在茶楼外的墙头上,听说书先生说起妖魔鬼怪故事,还以为是胡编乱造,今夜才知确有其事。”
“我想既有那妖魔鬼怪,自然也有那神仙剑侠。这妖怪如此厉害,我们凡人之躯对付不了,但是若能遍寻山泽,找到神仙居士的结庐之处,拜其为师,习得仙法,定能为大娘报仇雪恨。”
他顿了顿,道:“不过,最起码今晚要有命活下来--阿牛哥,你既想为大娘报仇,就一定要听我的!”
曾阿牛思索片刻,道:“小颉,我自知我资质愚钝……我……”
顾颉秋道:“阿牛哥!”
曾阿牛像做错了事被弟弟责怪的大哥哥一样,怯声道:“小颉……你说我能报仇,我就能报仇,我听你的!”
顾颉秋道:“好,那我要你脱掉身上衣裳,和阿珠姐一同游回岸边,找到那个山洞躲起来,明日一大早,便雇一辆马车,离开幽海,到京城里去--剩下就看你有没有福缘,寻得仙师……”
曾阿牛犹豫道:“那你呢?”
顾颉秋大声道:“阿牛哥,我只问你想不想报仇!?”
曾阿牛嗫嗫道:“我……小颉,你……”
顾颉秋见他犹豫,向陈玉珠使了个眼色,陈玉珠横了他一眼,道:“阿牛,你还是听小颉的,小颉足智多谋,一定早有逃生之计,我们在这里反而妨碍了他!”
曾阿牛面露难色,忽然一咬牙道:“那好,小颉我听你的!”
当即脱掉衣裳,深深看了顾颉秋一眼,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只道:“保重!”咚的一声,跃进水里,手脚并划,露出个脑袋,回首叫唤道:“阿珠……”
陈玉珠道:“我也要脱?”
顾颉秋笑道:“自然。”见陈玉珠拘束不安,又道:“放心,你把外套脱掉即可,你腰上缠着银两,自也不必留下。”
陈玉珠尴尬一笑,忽然俯下身来,道:“我知道你是要一个人引开那妖怪,你不要怪我和阿牛哥狠心,我……你还是个处子罢?”
顾颉秋脸上一热,道:“谁……谁说……的……”
陈玉珠道:“如果过了今夜,你还有命活下来,那一定要把这个忘了……”
她脸上飘起一片红晕,声音如蚊呐。顾颉秋道:“你说什么……”
陈玉珠忽然把领口一拉,见顾颉秋瞪着眼睛,面红如赤,不由脸上发烧,赶紧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