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珠吓了一跳,原来他已经醒了,幸亏背对着他,没给他看到这副模样,她抹去泪水,哑声道:“你醒了?”
顾颉秋点了点头,道:“我醒了,不过我的头很痛。”
陈玉珠道:“你生病了,自然头疼,身子动得了吗?”
顾颉秋摇了摇头,他的身子比昨夜好受多了,断骨处和伤口不再发痛,就是软绵绵一点都提不起劲来,似乎溶于那淤泥一般。
陈玉珠道:“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顾颉秋道:“你不问问我为何羡慕阿牛哥?”
陈玉珠道:“为什么?”
顾颉秋道:“我头痛不是因为生病,而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说什么话来逗你开心,我想如果我是阿牛哥,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
陈玉珠道:“为什么?”
顾颉秋道:“如若是阿牛哥,根本就不用说什么,只要他人在这里,我想就算一句话不说,你也不至于这么伤心流泪。”
陈玉珠沉默了一下,道:“你根本就不懂。”
若是平常,她根本就不会再说什么,但就是此刻,竟然鬼使神差地往下说道:“第一,你不用羡慕他,你比他聪明,比他能说会道,第二,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对他痴心。”
顾颉秋不想到她忽然说出这番话,“没有你想的那样对他痴心”,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阿牛哥不是真心,为何不安安心心地嫁给廖昆,舒舒服服地当富贵人家的姨太?
不,不,只是没那么痴心而已,并不是不爱,只是自己反应过激想多了而已。
转念一想,顾颉秋又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因为曾阿牛和陈玉珠就像玉溪镇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一样,富家女爱上穷小子。
富家女为什么爱上穷小子,是因为他穷吗,还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还是因为他品德高尚?
除了穷这个品质,与之绝缘外,其中也不乏玉树临风、敦厚良善之辈,为什么一定是他?
在顾颉秋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他并不觉得富人一定是恶人,穷人一定善良,因为在集市里,横行霸道、欺凌弱小的,正是和他一样的穷苦人家子弟。
穷人家的蝇营狗苟、锱铢必较,是读书人想不到的。
虽然顾颉秋不愿意承认,但在内心深处在他看来,陈玉珠固然不是什么富家女,曾阿牛还是有点配不上她的。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此时此景,顾颉秋真的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干脆闭上了嘴巴。
陈玉珠却忽然转过身来,笑道:“你终于醒了,一定很饿了吧,我去挖一些海蛎拿给你吃!”
她眼角还带着泪痕,笑颜却如桃花般灿烂,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顾颉秋愣了一愣,想起她此刻的神态和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海崖上向曾阿牛招手,看到曾阿牛走过来时一模一样。
陈玉珠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道:“我脸上有东西?”
顾颉秋老脸一红,摇了摇头,看向别处。
陈玉珠掩嘴一笑,走出洞外,顾颉秋想起拿她外套上那一缕钻心的香气,不由自骂道:“我真是着了魔!”却见陈玉珠去而复返,从洞外伸头问道:“你说什么?”
顾颉秋道:“没……没说什么……”
海蛎的肉质鲜美,但不宜久存,最好就是现杀现吃,方能得其风味。
陈玉珠见海滩上浅水里礁石上海蛎、海蛤之类的贝类生物众多,随时可以取食,所以等顾颉秋醒了,才从洞里跑出来,随手捡几个海蛎,用石头砸碎,清洗干净,捡了个贝壳装着,端去给他食用。
顾颉秋身子不能动,陈玉珠就手抓喂他吃用,见他张嘴待喂的样子甚是滑稽,笑了出来,顾颉秋道:“你笑什么?”
陈玉珠把一块海蛎肉放到他嘴里,笑道:“我笑你像我家的小鸡。”
顾颉秋见她满心欢喜,道:“能逗你开心,当回小鸡又怎样?不过,嘿嘿,美人喂食,只怕阿牛哥也没这样享受过呢!”
陈玉珠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边油嘴滑舌?!”
顾颉秋吐吐舌头。陈玉珠幽幽道:“我和阿牛在海里就分开了,他要去替大娘收尸,我劝他不听,后来我就遇到那蛇妖……”
顾颉秋道“哦”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玉珠道:“你是不是怪我抛弃阿牛哥?”
顾颉秋道:“没有。”见陈玉珠原先欢喜的神色,变得有几分悻悻然,忙道:“那妖怪要捉的是你,说不定正因你和阿牛哥分开了,他才躲过一劫。”
陈玉珠勉强笑了一下,嗔道:“你还说你不会安慰人?!”
顾颉秋吃得不多,陈玉珠便把剩下的海蛎肉倒进海里,只留着那贝壳,清洗干净了,以备后用。
陈玉珠从未与一个男子独处一室,就连和最亲密的曾阿牛也没试过,她把东西收拾好后,一时无事可做,便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别扭。
顾颉秋见她神情古怪,哪里想得那么多,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我们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又怎么躺倒这里来,这些泥巴又是怎么回事?”
陈玉珠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顾颉秋道:“我只记得我们掉入海里,被蛇妖一口吞进肚子,然后一路逃跑,后来就不知道了。”
陈玉珠想起两人在那鳗鱼肚子里的情景,脸上有点发热,道:“你错了,把我们吞进肚子的,可不是那蛇妖。”一五一十地把顾颉秋晕倒后,两人离奇的遭遇缓缓道来。
顾颉秋听她说到那罗刹女长得又高又大,容貌和中州人大为迥异,却也十分好看,打笑道:“那她长得有没有阿珠姐好看?”
陈玉珠道:“长得好看又怎样,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毫不知羞,连一件衣服也不穿。”
顾颉秋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道:“一件衣服也没穿?”
陈玉珠道:“对……”说是“对”却觉得哪里不对,见顾颉秋一脸色相,口水快流出嘴角的傻样,不由脸红嗔道:“小色胚,就你这副小身子骨,小心她一口把你吞了?!”
话一出口,不由十分气闷,心忖:“我说话怎么变得像隔壁村的王寡妇那样,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真是羞死人!”
顾颉秋见陈玉珠面露恼色,道:“我就好奇问一问……”
陈玉珠道:“也对呀,你们两个一个是郎有意妾有情,正好配一对!”
顾颉秋道:“我什么时候对她有意了,我见都没见过她一面……”
陈玉珠道:“是吗,我看她对你可好得不得了,不但救了你,还给你弄来这些东西疗伤,说不定她……”
她原想说“像那廖昆一样,想抢你去当夫君呢”,但由人及己,自怜身世,心里一阵黯然,这玩笑话就说不出口了。
顾颉秋道:“说不定什么?你不是说,她是那鳗鱼怪所变吗,说不定她想吃了我呢!”
陈玉珠转移话题,道:“你得是什么怪病,怎么一冷一热的?”
顾颉秋楞楞,答道:“我也不知道。”
陈玉珠道:“你不想说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