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过后,玉瓶山上水雾萦绕,缥缈无依,若是从山脚望去,山峰如在云中,难觅踪迹。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山上林木茂盛如夏,不曾清减,洗涤一新的簌簌木叶,叶尖雨叮咚落个不停。
在玉瓶山顶上的空地上,有一处清池四面树影荫遮,野草乱石掩径,幽深静谧,千百年来也无人踏足。
此时池边却坐着一名白衣女子,盘膝闭目,入定冥想。她坐在石上,气定而神闲,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仿佛自这一片天地存在于此,她便存在于此。
她身穿白衣,不知枯坐多少年,却依然一尘不染。
一阵轻风吹来,树上雨滴洒落,落在她头顶上却忽然散开,似乎连雨滴也不忍打扰她的清修,故意避开。
一片树叶悠悠地落在水池中,又缓缓地沉入池底,涟漪悄悄地散开又复平息。
女子忽然睁开眼,不知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一点水滴落在脖子上,还是池水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女子心念一动,池底一件物件轻轻地飞出水面落在手里,却是半截不知被什么削断的玉箫。
女子熟悉地看着玉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正如山间一缕不知所以发不知所以终的微风拂过树尖。
与此同时,幽海之中,顾颉秋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阿珠姐,我给你的玉箫呢?!”
陈玉珠正在低头沉思。也不知为何,离中州越近她便越是愁闷,仿佛满腹心事无处可说,但何以如此,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好几次看着顾颉秋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听到顾颉秋询问,忽然一阵生气,怒道:“给你给你,全都给你,省得你老是惦记这几样破东西,好像我稀罕似的。”
说着便把那玉箫、灰珠和匕首一并掏出来,一把塞到顾颉秋怀里。
顾颉秋愕然解释道:“阿珠姐,我只是拿来看看,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给你就给你,怎会反悔?!”
说着不由“咦”的一声,原来那玉箫竟然微微发出光亮,拿在手里活过来一般,颤动不止,一不留神,竟给脱手飞去。
陈玉珠见此异象,也是忘了生气,跟着顾颉秋连忙追去,只见那玉箫如飞箭一般落在沙滩上,已回复平常。
顾颉秋看着玉箫指向方向,道:“莫非这玉箫是指引我们往这边走,不过,这可不是回落霞的方向?!”
陈玉珠道:“你又怎么知道?”
顾颉秋道:“我感觉它好像在应和着什么似的。”
陈玉珠道:“厉害厉害,这破玉箫的心意你也能知道,那你大可跟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不必理会我了!”
顾颉秋道:“阿珠姐,怎么会,再怎么样我也先要把你送回家,找到阿牛哥,让你和阿牛哥结为连理。”
陈玉珠忽然粉面含霜,怒道:“顾颉秋,你这句话是否发自内心!”
顾颉秋吓了一跳,道:“这自然……”
正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划破海面,哗啦地冲天而上,接着一个砰然大物,往两人迎头砸来。
顾颉秋手疾眼快抱着陈玉珠往边上一滚,恰好躲过,竟是一条三米多长的大白鲨,在沙滩上打滚。
好家伙,这白鲨体型颀长,血盆大口,尖牙利齿,活生生的海中霸王,却被人从空中投掷而下,摔倒七荤八素。
只见那鲨鱼鱼背上还被抓破了八个血洞,汩汩流血不停,真是遨游四海真自由,无妄之灾从天降,昔日霸王逞威风,一朝命丧不如狗。
两人惊魂方定,顾颉秋生气朝天空喊:“顾龙樱,你想杀死人吗?”
只听格格清笑,人影飞降,正是荒岛之上被囚禁石穴的鹰身女妖。
原来那日巨鹰便是鹰身女妖所化,它驮着两人一路往中州飞去。
也许是久陷桎梏无自由,巨鹰一路高低俯冲,时而飞出云天之外,时而浮潜海水之中,而且逢岛必停,在树林里冲刺撒野,驱赶百兽。
如此一来可苦了鹰背上两人,时刻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得个浑身碎骨。
偶尔巨鹰从山崖拱顶下飞过,那石壁从头皮上擦过,更是心胆俱裂。
一路飞飞歇歇,居然飞了三天才远远看到深黑一线。
这三天里,两人和女妖也算熟悉起来,可惜女妖不通人语,无法问明来历,顾颉秋便学陈玉珠一般,给她娶了个名字,取“鹰”谐音,从自己姓氏,唤作“顾龙樱”。
所谓近乡情怯,越近中州,两人各怀心事。
顾颉秋一心只想快快找到曾阿牛,若他安然无恙,便别无所求。
而陈玉珠心中却复杂得多,自己该如何面对阿牛哥?
那晚他执意要回去找曾大娘尸首,自己不愿相随,至今想起仍然颇觉愧疚,倒像是自己背弃了他一般--不是“像”,而是“是”。
她固然希望曾阿牛安然无恙,但又害怕见面之时,羞愧难当,加上荒岛之上发生的种种,与他早已有缘无分了,若他仍然痴心一片,又该当如何是好?
还有那老家伙,是否身子健在,廖昆会不会迁怒于他,置他于死地?
只怕这一年他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吧,起码没有人在他身边被他呼呼喝喝的,心里怎能舒坦?!
与两人相比,鹰身女妖顾龙樱则心思单纯,一派天真烂漫,似乎在石穴里囚禁了漫长的岁月,没有给她留下一丝阴影,如同正从家里逃出来的小孩一般,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嬉嬉笑笑。
唯一让顾颉秋和陈玉珠不满的是,顾龙樱肚子饿的时候,一捉到猎物,便生吞活剥,血腥无比,看得两人头皮发麻。
顾颉秋看不过眼,一把夺过她手中食物,顾龙樱还以为他也饿了,又从那猎物身上撕下血淋淋的一条大腿递给顾颉秋。
顾颉秋苦笑不得,道:“你先别急,这果子狸可是上等美味,没有你这样暴殄天物的!”
说着,便找来些柴火,把那果子狸清洗干净,用树枝叉着放在火堆上烧烤。
不一会散发阵阵肉香,顾龙樱吞了吞口水,睁大眼睛看着顾颉秋,似乎这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奇法术。
顾颉秋笑道:“好了!”把烤熟的果子狸大腿递给她。
顾龙樱一把夺过,顾不得果子狸腿上炙热的油脂,大口吃咬起来,烫得呵呵地往嘴巴扇风。
这熟肉的味道当然并非生肉可比,顾龙樱一下风卷残云,吃个精光,还没等顾颉秋反应过来,霍地飞上天空,掠过树林,不一会又捉了一头麋鹿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