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国还有个将军,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少年,三年前行冠礼,是华南的义子,比华殷更负盛名,年仅十八岁就达道尊初境的笑杀将军南季——南禾愿。
华南跟了国姓,后代子女皆姓华,而他这义子,却是姓的他原本的姓。
这位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冷血将军,在情场上却是处处逢迎,凭着颜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的面容和一张蜜里调油的嘴巴,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数妙龄女子为他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他去过勾栏瓦舍,赎过舞姬歌女,撩过将门虎女,约过名门闺秀。
他订过亲,后来退了,他爱过人,后来变了。
传闻说,他一直留在边境,是因为王青为首的年轻一代将才,因嫉妒他的得天独厚,所以常散播他的谣言毁他名声,什么他对青楼花魁始乱终弃,哪里的小倌对他穷追猛打却被他一剑穿腹而死,什么他杀人不眨眼……
年少的时候他还会辩解,告诉人们他不是那样的人,可那张招摇的脸蛋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勾人魂魄的妖精。
人们心底是良善的,不曾当面谩骂,但心底还是害怕这个连杀人都保持着风度微笑的少年的。
人们不知道的是,他杀人时爱笑,不仅是因为和对手实力悬殊的轻蔑,还因为恐惧,他一直都害怕杀人的。
杀人时微笑本来是一个很诡异且惊悚的举动,但因他生的太好看,笑起来也太好看,那些将士们纵使没有断袖之癖,也被他那残阳血泊中明朗的容颜吸引着,也沉醉于他杀人时极富美感的笑容中。自此“笑杀”得名。
连带着名声大噪的还有他的剑,那把叫“禾愿”的利剑,是顾妄先生为他亲自打造,他找辛药谷渡成剑灵,自己取的名字。
名字源于他的未婚妻。
曾经的未婚妻。
死的是位朝廷新贵,并非修行者,一介不会武功的书生,姓秦。来的不是这位书生的亲人,是位尚书的女儿,是这个书生的未婚妻,叫莫禾。
华君礼对这个名字不陌生,相信满帝都都不会陌生,她是被当年南季将军当众悔婚的莫家姑娘。这么快她又要嫁人了,这么快她的婚事又黄了。
华君礼有些可怜她,唤她起身说话,她不肯,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厚的袄子里,带着倦容的面色平和安静。
她没有哭,也看不出有伤心的模样:“秦郎死时,我就在他身边,我亲眼看到那个黑影的爪子贯穿秦郎的心脏。”
莫禾继续讲道:“秦郎孤身一人来到帝都,凭自己的实力求取功名,他无功无过,也没有得罪什么人,怎么会无故被杀?”
“……”华君礼怎么回答她啊?
难不成说,魔界新君,要每天杀零国一个人,而你的未婚夫,运气不好成了第一个?
没有收到华君礼的回复,莫姑娘自顾自地说:“他要回来了,是吗?”
“……”
“是他做的吗?”
“……”
“我知道如果他要回来,陛下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所以我直接来了王宫。”
南季说过,这是一个大智若愚的姑娘。她在你不想让她明白的事情里,装傻充愣得让人信以为真,而那些弯弯绕绕,她心底清楚的跟明镜似的。
华君礼对莫禾说:“如果可以的话,能读取你的记忆吗?”
莫禾点头,花执上前,手指点在莫禾眉心,褐色的光围绕住莫禾的额头。
他们是在一场大雪中认识的。
南季被华南将军领进将军府,尚书大人的千金和将军大人的千金正在一处绣梅花。七岁的莫禾手很巧,在看到南季那一刻后,不自觉地将手里的腊梅绣成了鸳鸯。
在将军府中,他们六岁得道的小姐无比尊贵聪慧,莫禾就像衬托鲜花的绿叶一般。爹娘将她送来仿佛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枝头的凤凰。无论是教什么的先生夸赞的,也只有华青知。
但是南季他不一样。初次见面,那个小小男孩,扯了扯华南的衣袖,抬起花猫一样的脸,眼中是赤裸裸的喜欢:“那边的蓝衣妹妹生的真好,我给你做儿子,你把她嫁给我吧!”
华青知一身紫色绸缎,只有莫禾,穿着浅蓝色的广袖长裙坐在一群黄衣婢女中间,静静地低头绣自己的手帕。
那个洗净打扮好的南季出现在她眼前时,少年英俊,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还有淡淡的淤青。莫禾想伸手挨挨问问他痛不痛,但立即反应过来,起身退后,打翻了针线盒,小心翼翼地道着歉。
少年帮着她收拾,悄悄在她耳边说:“妹妹,待你长大,我娶你呀!”
莫禾被吓坏了,她一把丢了绣成鸳鸯的手帕连跑带逃地回了家。
她听到了南季对华南说的那句话。也其实从那个小花猫第一次进来,她就偷偷地打量过。好看的五官怎么样都让人赏心悦目,即使是灰头土脸,莫禾依旧看出了七岁的南季的好看,那可是甩了华青知十条街的美貌,能比一个女子还美,还是在衣衫褴褛的情况下。
南季不像林绪,同为养子,林绪被养在宫中,和太子一同长大。南季除了读书写字赴宴,其余时间都在军营里。
炎日寒冬,狂风暴雪,的确是得天独厚,南季并没有因恶劣的环境而长成粗糙大汉,反而让那张本有些冷的面庞带上了点阳光的反差,更加勾人心魄。
南季那时不过是小小兵卒,被他勾走心魄的,也只是莫禾一人而已。
小小少女再次见南季,是在帝家学院后侧,男女学堂是分开的,放学时当时南季被强盗欺负,一时失手,便杀了那两个强盗,莫禾因一路跟随亲眼看见整个过程。她看见那个甚至还在笑的少年掏出自己没绣完的鸳鸯手帕,莫禾上前去,拿过自己的手帕,满眼心疼而非嫌恶地替南季擦拭着少年身上的血迹。
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七岁的孩童,连杀人这种事,都不害怕了。
她可怜他,他开始依赖她。
她没有朋友,他不敢信所谓朋友。
最开始的礼貌往来和互不信任,渐渐地,磨合在了莫禾的单纯和南季的真诚里。
而后南季和莫禾就演变成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
她是他的救赎,他是她的快乐。
莫禾是书香门第,家中世代掌文,军营这种地方哪是她这样的小姑娘待过的。但就为了能和南季在一块,她睡过草席,钻过狗洞,踩过马粪,喝过烈酒……
南季亲过她醉的发红的脸颊,捂过她冻得发僵的双手,带着一身汗臭睡了姑娘的膝盖一整夜……
南季七岁前是市井小儿,被领回来后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但还是在翻墙到莫禾家时,小心谨慎地踩过月光下干净如镜的院落地面,生怕自己的一身尘土弄脏了禾妹妹的闺房而在她窗户上蹲到禾妹妹睡着。他花自己四个月的饷银,为莫禾求得谷大家的一曲佳人作。
晚夜微风,安静的莫府中忽地传出一阵悠扬婉转的琴音,像是在二人心中注了一场温柔似水的梦。
被提拔为副将时,南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和莫禾见礼。二位看似萍水相逢的座上宾,相对无言,实则暗送秋波。那天他穿着正经的华服绸缎,被介绍为华南将军的副将,义子,一时风光无限。
南季第一次在莫府的庭院里吻了那个七年前就说要娶的姑娘。
他说要娶她,在成为笑杀将军的第二天,便独自一人带着所有身家登了莫府,那是他第一次走正门进莫禾的家,忐忑和紧张占满了那个连杀人都带着笑意的年轻将军内心。
莫尚书欣然接受,莫禾也是满心欢喜。他们不再偷偷相约,长亭雨下,小桥船中,宫墙瓦砾……他们的同行不再避人耳目。
但他们的不登对,却是满城风雨。
搁在几年前,定会有人道这来历不明的傻小子怎么就能配得上人淡如兰的莫家姑娘,而现如今,却都认为莫尚书何德何能,将自己平平无奇的女儿,许给了圣前红人,前途无量的帝都第一美男。
可他们不在意满城的言论,至少最初是不在意的。南季身为将军,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帝都安稳,他地总有动荡,妖魔鬼怪,或异族争斗,笑杀将军杀的人越多,名声越显。
他觉得累了,就像少时那样躺在莫禾的怀中,身上不再有汗臭而是淡淡熏香。莫禾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游荡,让他放下了所有的疲惫和麻木,做回那只温顺的猫。
“禾儿。”
“嗯?”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做刀下亡魂成千上万的笑杀将军,你不做唯唯诺诺循规蹈矩的莫家姑娘,我们天涯为伴,四海为家,如何?”
莫禾甚至没有考虑,道:“不行,这里有我的家,有父母兄长,我不能丢了他们离开。你不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