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源宗。
火工坊。
在火工坊西南面，有一片看起来相当古旧的建筑群，甚至其中能瞧见零星几座已经坍塌了一半的阁楼。
“铛……”
“铛……”
金属敲击的声响，冷不丁的从巷子深处传出来，惊走了一片飞鸟。
“这里竟然还有人居住么？”
这片如同死水一般的巷弄，今日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少年一席藏青色道袍，眉清目秀，脑后长发被扎成一束长辫，身后背着一方古朴的剑匣。
自然是陆青岩。
忽然背后的无名剑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扭头一看，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就要从匣子里冒出来了。
陆青岩不动声色的给她摁了回去。
“哎哟！”
“你先老实呆着，别让人家瞧见。”
“主人……别人是瞧不见我的……”
“……”
他绕过了乱七八糟横于巷弄间的晾衣绳子，转悠了许久，总算看见了人影。
这是一位老大爷。
“这位前辈……”
老大爷手中拿着长长的烟斗，嘴里抽着，看了看陆青岩的样貌，很是新鲜，未等他开口，老大爷就和善地连连点头。
“不知伯湫前辈，是否住在此处。”
老人原本和善的笑容，在听见伯湫这个名字时，便瞬间消失不见。
“你找他干嘛。”
“呃……小子来请教有关炼器方面的事宜。”
陆青岩自然不是来学炼器的，眼下权当个正当理由罢了。
“嘿，你这小娃娃倒是怪，放着宗中那么些炼器长老不去请教，非得来这烂铁胡同，找一个将死之人学炼器。”
将死之人？
他心里一惊。
老大爷虽然言语神态之间，对伯湫前辈非常不屑一顾，但他还是用那支长烟斗遥遥指了指这条胡同的深处。
“最里头。”
陆青岩谢过老人家，顺着这条青石板窄巷，一步一步往里走。
“铛……”
“……”
“铛……”
那敲打金属的声响越来越清楚，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一处木屋外站定，陆青岩听见一声叹息，不知是劳累，还是失望。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背后的无名剑匣，轻轻地将手搭在上面。
可剑匣并无异样。
“……”
沉吟片刻，他还是敲响了面前这一扇破旧的门。
“咚……咚……咚……”
“晚辈陆青岩，前来拜访伯湫前辈！”
“……”
石屋之中，半晌未见动静，等了许久，仍然不见有人来开门，他只好又敲了一次。
这一次，他听见了屋内的脚步声。
缓慢，虚浮。
“咳咳……”
破旧的木门被打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
老人满头白发，脸上长满了乱糟糟的胡须毛发，不知多久没有打理了。
他衣衫破烂不堪，肮脏发臭，胸前抱着一个酒壶，面色发红，显而易见，已经喝了不少酒。
“你找谁？”
老人自始至终觉得这小后生是走错了路。
“晚辈陆青岩，前来拜访……伯湫前辈。”
“我？嗬……”
老人不敢置信地笑出了声，目光飘忽不定，四下看看，发了会儿酒懵。
“……”
“进来吧。”
“勿怪老朽记性差，我可不认得你……”
陆青岩跟着走进了屋内，这里的景象给他一种熟悉感，破败的木门，屋内的摆放，案几、剑器、以及后院的炉火……
“果然没错。”
当日剑匣的幻象，定然就是这里。
“老朽碌碌一生，全副身家都埋在炼器上，寒舍内无好酒好茶拿得出手，你多担待……”
伯湫苍老，邋遢，不修边幅，穷困潦倒，但从谈吐举止中，却能看出他也是知晓礼节，温文尔雅之人。
矛盾。
这是伯湫给陆青岩的感觉。
“不妨事。”
伯湫颤颤巍巍地在一把竹条编制的旧椅子上坐了下来，将另一张还算新的木凳子让给了他。
“说吧，找老朽有什么事？”
陆青岩一时间不知此事从何说起，愣了片刻，旋即从身后的无名剑匣之中，祭出了恨缺剑。
在如此狭小的屋内，突然祭出剑器，吓得老先生浑身一抖。
“你……”
“呃……前辈莫要惊慌，您看看这柄剑……”
他反手将恨缺剑握在手中，向着伯湫缓缓递出去。
老先生惊魂未定，狐疑地看着他将一柄短剑像自己递了过来，神色还有些戒备。
“这是……”
伯湫接过短剑，表情完全变了。
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抚在剑身上，指尖顺着剑脊轻轻摩挲着。
“我认得……这是恨缺，我的……”
“……”
伯湫没有把话说完。
“咳咳……”
他眼中的神采，和脸上那一抹淡淡的骄傲一闪即逝，随即将恨缺剑递还给了陆青岩。
“不怕你笑话，老头我大半生的时间，都花在炼器上，只可惜天赋太过平庸，资质驽钝，至今，也没有一件像样的成果……”
“这柄断剑，已经是出自老朽手中为数不多的像样法器了。”
“当然，它也不比其余剑器，如果你想退换法器，可就来错地方了，老朽没资格给你做主。”
退换法器？
陆青岩什么都没说，伯湫却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嫌弃这柄剑，跑来同他抱怨。
好悲哀的想法。
陆青岩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恨缺剑很是称手，根本无需退换。”
“呵呵……”
老先生摆了摆手。
“不必安慰，自己打造出来的剑器什么样，老朽心里清楚的很。”
他颤颤巍巍，拎起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苍老的手拿起茶杯，却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将茶杯推向了陆青岩。
他自己则是抱起酒壶，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
“犹记得十八岁那年，我跟着父亲母亲去郊外踏青，途中突发意外，竟然碰上妖怪了……”
陆青岩顺势坐下，侧耳聆听。
“所幸，有一仙师路过，救下了我们一家子。”
“头一次瞧见神仙，头一次，瞧见神仙们使的飞剑……”
“真漂亮啊……”
“那柄飞剑四尺多，通体雪白，剑柄上刻着玄奥复杂的花纹，剑格……不明显，剑身很窄，还发着清冷的白光……啧啧……”
伯湫细细的回忆着。
老先生的十八岁那年，怎么也得六七十年前了吧。
“后来我放弃了家中的庞大家业，满天下地跑，要求仙问道……”
说到此处，他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谁。
“虽然机缘巧合之下，真让我混进了宗门之中，但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二岁了，错过了最好的修炼时机。只能当个火工坊的杂役弟子。”
“不过，正合我意。”
“那柄飞剑的样子，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天夜里做梦，都会梦见它。”
“我想重现它的样子……”
“也想亲自打造出一柄，能同它相媲美的飞剑。”
“可惜，无论我想什么……”
“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