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雾如纱,掩映远山。
阳光清晰地投下大山的剪影,天空蓝得如同孔雀蓝的湖面,白云朵朵,如同硕大的棉絮飘浮在空中,湖水绿得如同被大雨洗礼过的森林,有火红色的鸟儿逆着水的纹路低低飞过,留下一道道清晰反向的细痕。森林的边缘肆无忌惮地开放着各种各样的野花,有粉红颜色的蝴蝶飞舞其间。
花香随着微风飘散到森林的各个角落。
云叶从隧道中走出来,尽情地呼吸,源外源的空气果然清冽得透明,如同高山绝顶最清凉的甘泉,与饿虎林烈焰烧灼般的空气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炼狱。
一个皊衣女子款款走来,冲云叶点头微笑,白色花点的蝴蝶在她的身边起舞,如同纷飞的樱花瓣。
一时间,云叶又惊又喜,说不出话。
因为这个女子,是高月。
他头一次觉得高月是如此地美丽,超凡脱俗,宛若仙子。
“他叫我来接你。”见云叶不说话,高月先说,“他说你很安全,叫我放心。”
“他?楼适公子?”
“嗯。他是一个绝妙的人,你见过他以后一定会很喜欢的。”
“是吗?”
“嗯,他对我很好。”女子微微一笑,张开双臂,款摆起舞,面朝森林,手指划过漫山遍野的野花,说,“看,多美!”
“你好像很喜欢这里了?”云叶微笑。
“是啊,这儿这么美,怎么会不喜欢?你不喜欢吗?”
“喜欢。可是我们不属于这。”
“怎么,你要走了么?”女子定定看着他,说,“云叶,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我一起离开,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好?”
“好。”云叶点头。
森林仿佛无尽的海。云叶走在栽满月季和蔷薇的林阴径上才发现,原来森林要比他想象中的大很多,参天的巨木,漫无尽头的花径,源外源就是一个谜,锁住了他的好奇心。
走着走着,一条同样的花路直插过来,左边的花丛中,饿虎林那个把名字刻在脸上的神秘女子朝云叶走来,她说:“你好云叶,欢迎来到源外源!”
云叶望着章残脸上纯朴的笑容,忽然间感到一阵恍惚,浑若梦里。饿虎林的一切都是氤氲而模糊的,而眼前这般明丽的笑容与饿虎林的章残完全判若两人。
章残身后的无谷子开口道:“我说过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现在应该相信了吧?”
云叶转过头,忽然发现无脸人从远处一棵大得出奇的枫树上面跳下来,风吹起他的头发,白衣黑发的人长身站在枫树下面,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沉默如同一幅画。
“你们都是楼适公子的手下?”云叶问。
“他们是,我不是。”无脸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森林最深处是一片空地,白色的城堡有如冰棱直指孔雀蓝的天空。
“这——就是源外源的宫殿。”无脸人介绍说。
“楼适公子在里面吗?”云叶问。
“他已经等你很久了。”无脸人说。
“楼适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云叶又问。
“他——他是一个绝妙的人。他很年轻,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他既有男子的英姿,亦有女子的飒爽。他的皮肤洁白釉面,光滑如瓷,容貌有如天造。他不苟言笑,但他一笑,会将所有人倾倒。”
一束阳光,从白色城堡透明的水晶窗户中透射进来,如同银亮亮的烟柱,璀璨的光芒充满了柔和的大殿。
白衣的男子站在大殿的中央,他的头发显然经过极为细密的梳理,如同黑色的缎子般覆盖下来,一丝一缕,决不紊乱,到了尾部却松松垮垮的打了个髻,显得雍容而高雅。白颜色光洁的长袍被风吹得鼓荡起来,整个人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虽然没有说话,虽然初次见面,但云叶已能确定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就是源外源的主人楼适公子了。他真的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恍若天人的楼适公子了。
见到走在前面的青衣人,一个温暖的笑容便在白衣男子的脸上晕染开来,他张开双臂,说:你好云叶,源外源欢迎你!”
沉默了一秒钟。
像是明白了客人的的诧异,像是知道客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源外源的主人楼适公子微笑说:“云叶,你千辛万苦来到源外源,一定累了吧?也一定饿了吧?让我们先一起共进晚餐吧。你会在宫殿里面睡得很舒服的。”
然后他抚掌轻击,银帘后面立时有几名容貌俊美的垂鬓小童走出,都是些八九岁的孩子,有的端来金樽与美酒,有的则端来极其丰盛的美食,一一摆放在水晶长几上。
云叶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坐倒在一张仅半尺来高的水晶长凳上,望着眼前几上熟香诱人的美味佳肴,忽然就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像是在梦里。
楼适公子再次抚掌、轻击,宝光流动的大殿里顿时响起了美妙的音乐。垂鬓小童甫退下去,银帘后面便钻出了十余名粉红女郎,舞衣,露脐,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坐着的人们大口饮酒,大块吃肉。大殿里的舞娘们尽情地欢歌,尽情地舞蹈,仿佛这世上最能令她们高兴的事情,唯有歌舞。
不知是谁洒下水红色的花瓣,铺落满地,淡淡的色彩映亮了心情。云叶只看到了那个女子的侧影——迷人的曲线慢慢地消失在银幕背后。真像是一场春梦。当云叶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醉倒在铺满了红色花瓣的地毯上时,着实是吃了一惊,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喝酒,一点酒也没有喝,又怎么会醉呢?
明亮的阳光自水晶窗中透射进来,空气中依稀还留有昨夜残存的暗香,水红色的花瓣柔软而芬芳,如同一张温香宜人的厚实地毯。云叶闭上眼,细细回想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楼适公子的表情,无脸人没有脸的脸,那些舞娘们如花的笑靥,甚至是那个只看到了侧影的女子……一个个身影,一个个表情,不断在脑海中闪现。窗外的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可是云叶却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梦境般不真实,浮华表面的虚繁,完美背后颤抖的心碎,那也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某种看不清的真实吧。
白色宫殿外面,楼适公子站在一株美丽的白玉圣橡树下面,阳光温暖的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全世界的光环都集中在他的头顶,那样的高不可攀,却也温暖照人,恍如神祗。
看到云叶茫然的表情,他说:“你醒啦!睡得好么?”
“很好。”云叶说,“完全不知东南西北,像是沉睡了五千年。”
“我说过,源外源不会让你失望的吧?”
“简直太好了,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是吗?”楼适公子微笑,“那假如有一天,我让你留下来,你会离开吗?”
“会的。”
“会的?为什么?”
“因为我不属于这。”
“……嗯,”楼适公子微笑说,“我们一起去见高月吧,然后一起吃早餐。”他一转过身,笑容便僵凝在脸上。
穿过一条狭长的花石小径,就来到了那座用水晶石装饰而成的小房子前。楼适公子和云叶在花圃间停下了脚步,一齐望向前方那个与蝶嘻戏的女子。
高月——云叶头一次觉得,女孩儿高兴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儿时,可爱淘气又美丽。她看到他,微笑不语。他走到她的身边,忽然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竹叶清香,少女特有的体香。
然而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高月,你是怎么来到源外源的?”
“是楼适公子派人把我接来的。”她老实回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高月,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楼适公子走到高月的身旁,牵起她的手,柔声问,“你想吃什么呢?”
“随便。”轻轻地回答。
“你想吃什么?”楼适公子转过头来问云叶。
“馒头……”云叶想了想说,“还有稀饭。”
“什么?馒头和稀饭?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吧,这些都会有的。”楼适公子说。
早餐仍在圣殿进行,异常奢华,有各式各样的肠粉粥面及点心,当然也有云叶要的馒头和稀饭,只是他们三个人的肚子装不下这一桌子的食物。
“这些东西有很多吃不完会浪费的。”云叶说。
“浪费的都是多余的。”楼适公子说。
吃完早餐,云叶问:“我可以到外面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要不要我另外找个人陪着你?”
“不用。”云叶走出圣殿,楼适公子跟过来耳语道:“不过你最好莫要到处乱跑,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云叶看了一眼圣殿中的女子,一字一字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就会带她离开。”
“你想去找出口,”楼适公子冷冷道,“你办不到。”
“他怎么走了?”圣殿中的女子追了出来,问。
“他想到外面去看一看。”楼适公子将一朵沉香花递到高月的手中,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枕边,你会睡得很香沉的。”
森林入口处的树木显得格外巨大。
云叶看到一个白影直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直觉告诉他,必须躲着这人。他掠上一棵大树,躲进浓密的枝叶间。
白影不疾不徐,渐行渐近,到了森林的边缘,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通往源外源圣殿的花石小径。
——披散着的柔顺的长发,几乎不染一丝尘埃的纯白色长袍,英俊的脸笔挺的身,在绿荫下慢慢地显现出轮廓。
云叶的眼神冷凝,因为这个人,正是刘甜。
跳下去!截住他!问明真相!种种冲动在云叶的心里泛滥,但都被他强压抑住。刘甜的脸上始终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白影随风渐远,云叶完全不知道刘甜是在什么时候走得无影无踪的,因为他的目光被远处野花丛中一个孩子的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也许八岁,也许十岁,也许只有六岁。他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衣裳,左手挎着个用藤蔓植物编织成的小小篮子,里面装满了鲜红色的花和鲜绿色的草,笑容天真又邪气。
男孩弯下腰,篮子放在脚边,对着水镜贴花黄。
他的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邪异的力量,云叶不知不觉就被他吸引了过去。男孩看到云叶,马上邪异地笑了起来,说道:“是你!”
“怎么?你认识我?”云叶有些诧异。
“我见过你。”
“你见到我?在哪里见过?”云叶问道。
“莲花村。”
“莲花村?”莲花村的惨案再次在云叶的脑海中浮现,雪地上,那个一闪而过的诡异身影,仿佛扭头冲他诡异地笑的凝立,那不是幻觉吗?难道是他?可他还只是个孩子。
“怎么,记起来了么?青衣白马,越过无数险罅的不就是你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云叶抛开那些沉重的记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晏阳天。”
“晏阳天?”云叶摇摇头,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以后会听说的,所有的人都会听说的。”孩子的笑容诡异,深不可测。
云叶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小孩童,竟有些可怕,至于可怕在哪里,他又说不出,他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啊。
“你是怎么到源外源来的?”
“我本来就是源外源的人。”孩子说完,跳入水中,嘴唇平着水面,仅露出半个脑袋,说:“你小心点,有人要杀你。”然后钻进了水里,再没有出现。
云叶走后,水底下的那双眼睛霍地张开放射出诡异的光。
云叶走过漫山遍野的野草花丛,一直走进了一个岩洞里。
因为他刚才看见一个女子的倩影像一缕烟样飘了进去,而那个影子——有点像是昨夜那个扬花留侧影的女子。
她的身上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成?
岩洞里异常寒冷,凝重的水气弥漫如同斩不开的夜。
黑暗。寒冷。窒息。
云叶沿着水晶石照明的小路走去,两旁堆满了峥嵘的怪石,滴水的声音仿佛冰冷的刺,深深地刺入了骨髓里。
小路的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四面墙壁上镶嵌了明亮的宝石,一个女子盘膝坐在一张水晶石榻上面,粉红色薄而软的衣裳紧紧贴着白玉般的皮肤,乌黑柔亮的秀发披散下来,长及腰间,风吹动发丝,楚楚动人,宛若仙子。
她的名字,叫做水溶,又是一个把名字写在脸上的美丽女子。谁也不知道,美丽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如果我要你背我出去,你会不会?”宛若天籁的声音响起。
“不会。”云叶说。
“不会?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么?”
“不,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你长得这么漂亮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必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不寻常的事情是指什么事情?”
“不知道。”云叶说。
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她说:“我是来杀你的,你信不信?”
云叶说:“我信。”
水溶的脸色马上变了,她说:“我本来就是来杀你的。”无风,黑色的头发倏然暴长,朝天扬起,千丝万缕,根根如铁。云叶知道,这是内力深厚的结果。
尖锐的呼啸声中,云叶已躲过三十支淬毒金针,手中剑无声刺出,直指水晶榻上形同鬼魅的女子。
乱草般的头发覆盖下来,水溶的笑容忽然僵凝成诡异的弧度。
那一刻,云叶呆住,仿佛时光暂停。
她像是故意引他一剑刺过去。
所以他这一剑绝对不能够就这样刺过去。
然而来不及多想,下一个瞬间,水晶榻上的女子忽然就沉了下去。
四周照明用的珠宝忽然全都变得黯淡失去了光彩。
世界忽然变得黑暗一片——
云叶站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所谓的绝境——也就是如此吧?
水溶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夜空里传来:“云叶,你肯背第东猴到东猴顶,肯背无脸人到索魂桥,可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可是比他们长得都要好看呀,如果你不拒绝我的话,也许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以前的事?”
“别问我是谁,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很不稳定,你随时都可能会对我下手,而你的武功也绝不在第东猴和无脸人之下,你的双手藏在背后,握满了机关和暗器。”
“很好,天山雪师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再怎么厉害,到了明天,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楼适公子的意思,我们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呵呵……还不是因为那个女子。”
“高月?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呵呵……你知道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情知道越多只会徒增痛苦,何况——你现在被困在这儿,只能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坐着等死;第二件就是用你手中的剑自劈一条出路,可是你能做到么?……”女子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