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背后异样,当时婧澄只觉得一座山朝自己压了过来,吓得连忙回身望去,才发现是“一座”人,此人身材之伟岸如山似岳,与之相比,自己渺小的像只麻雀...
她半分害怕半分尴尬地往旁边挪挪,被皇太子隋提醒道:“还不快拜见泰兰仙人!”
平时极少露面的泰兰仙人,此刻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在来之前,皇太子隋幻想过泰兰遇见兽族的反应,或许惊讶或许紧张,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泰兰只是低头俯视婧澄,显得饶有兴趣的样子,那双被岁月腐蚀的混浊双目里,饱含沧桑,深沉中带着睿智。
“夫人,你从哪儿来?”
夫人?皇太子隋作疑惑状看向婧澄,后者正羞怯地往自己背后靠拢,听到他称呼自己夫人,到也一脸疑惑:“夫人?”
“你这般年纪,难道还要老夫称呼你为小朋友吗?”泰兰莫名其妙地说。
婧澄啊了一声:“是...是啊...”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明明看起来正是含苞待放的弱冠模样,却被泰兰这样说,她到也没驳斥。
皇太子隋觉得这对话来的既莫名又奇妙地,便插话问道:“老师,她那般年纪,不过看起来才十八九...”戛然而止,复对婧澄作皱眉状:“你不会已经七老八十了吧?”
婧澄尴尬地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没那么老...”
泰兰哦了一声:“真的没有吗?”
“大...大概吧...”婧澄死命地低头,尽量不让自己红透的脸蛋儿给人看到。
不等皇太子隋继续纠结年龄问题,泰兰轻柔挽起婧澄的纤纤素手,往自己的独居步去,压低嗓音慈和道:“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似你这样的兽族了,我很想了解你们的情况。”
被挽起手腕的婧澄又不敢松开,泰兰的动作和语态温润平和,比其他人在一处时令她舒服得多,于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皇太子隋则皱着眉头紧盯着那只被捏住的小手,亦步亦趋地跟随。
预想中,如他这样的仙人,居住的地方该是仙气缥缈,不说屋瓦雄壮,也该是威严耸立吧,但映入婧澄眼帘的却是一座茅草屋,一座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棚子,门庭只挂着一张草席,当做隔风的挡板,随风摇摆不时发出呼啦声响,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样,这草棚那儿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分明就是一堆枯黄的草堆给潦草地编在一起。
婧澄自诩风餐露宿,吃过不少苦头,但就算如此也没见过这般潦草的屋子,连块基石都没见到,掀开门帘进入草棚内,空间不大,只有一床四椅,外加一张矮桌当做茶几,上面放置着弟子赠予的古漆茶具。
将二人招呼坐下,泰兰素有闲心地泡起茶水来;从桌下掏出一块茶饼,那是他珍藏的金兰花种,见老师难得的拿它招呼,皇太子隋呵呵笑道:“老师还是把你当贵客了,之前可从不舍得喝这茶。”
“很珍贵吗?”
“这可是老师亲自制作的茶干,他老人家说,这金兰花可是存放了足有百年。”
接过泰兰递来的茶杯,冒着氤氲水汽的茶,芳一股清幽的兰花味,闻来令人心旷神怡,精神不觉慢慢舒缓,似乎周身闭塞的毛孔都通透了些,她不知道的是,此茶已吸纳灵气近百年,早已修成物灵,妙用比最名贵的灵丹妙药还要强上百倍。
泰兰抿嘴吹气,将热气尽数扫去,轻轻饮了口后便道:“夫人,你的身份看起来不简单呐,为何独自在这人类首都现身?”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他已察觉出婧澄体内没有灵气,并非修道之人,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兽族女子,偏偏要跑来卧虎藏龙的皇京,不等同于找死吗?
婧澄抿了口茶,甘甜可口,砸吧砸吧舌头轻声答道:“就为了来看一眼罢了,没什么其他目的,老人家,我能感受到您对我并无敌意,我向您坦白,我是...天空女皇一脉。”
泰兰眼前一亮,他惊喜道:“你真是天空女皇?”
皇太子隋对她的身份不甚明了,于是开口问道:“小澄子的身份很厉害吗?”啐了他一口,婧澄道:“谁让你无来由地这样称呼我,我...我厉害着呢。”
泰兰双手托着茶杯,丝毫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到像个寻常人家的老者,他素来不喜欢摆谱,从不刻意彰显身份,只听他慢悠悠道:“据我了解,天空女皇一脉,其位只低王一阶,万物众生都要奉天空女皇为女王,她们身份之高贵,换算成人类的帝王也不为过。”
皇太子隋心中恍然,原来婧澄的身份在兽族中举足轻重,原本还以为她只是位可怜虫。
泰兰问她:“那你可曾对之前的历史有所了解?”
婧澄哀婉道:“天空女皇一脉向来是单体传承,不像其他种族开枝散叶,子生则母亡,我只知道我的母亲叫婧苑,自生下我后便撒手人寰,我是被灵精族抚养长大的。”
“灵精族?它们也还留在这里?”泰兰拧着眉头问,迫切得知的表情全然没有往日里的威严肃穆,到像位求知欲旺盛的学生,婧澄点着头承认:“对,它们也没走,好像留下来的只有灵精族和天空女皇。”
“嗯,如此到是好事,我得把这消息...”自说自话的泰兰突然顿住,接着摇头道:“不行,你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万一你有个好歹,那你这一脉不就断了吗?你不能出现在这里。”
婧澄对自己的血脉到没有这般看重,喝着茶惬意道:“事到如今,已经没那么多所谓了,兽族的颓势无可挽回,虽然有心,我也无力了,现在是你们人类统治的时代,存在与否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啪地一声,泰兰拍桌而起,老脸上布满阴鸷:“身为天空女皇,你竟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你将来归去后要怎样面对兽王?”被一位人类如此责骂,婧澄戚戚然而心有委屈,手中的茶水洒了一地。
皇太子隋适时地出言缓和气氛:“这份担子或许对她来说太沉重,况且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凡事需从长计议,老师,我觉得您还是首先该考虑如何保护好她吧。”
泰兰很快平复好心情,脸上的阴云迅速散去,复归宁静:“有我在皇京,她必不会有事,只是我还是想劝诫你。”他深深地看着婧澄:“人或兽,都是生而有理,换谁来当主子,都不该剥夺对方生存的资格,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该作怎样的事,不要轻易就妥协了。”说完这话,泰兰便自顾自离开,想来还有事处理,他既然答应保护婧澄,那她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待泰兰离开后,婧澄尚沉浸在震慑中,皇太子隋拿手指戳她,才将她心神唤回,她心中漫是复杂滋味,问阿隋:“为什么一位人类那么关心我?”
皇太子隋小口小口喝着茶:“老师他有一个梦想,希望人类和兽族能过上和平相处的日子。”
婧澄凝眉沉思,半晌才道:“原来人类之中,也有这样的好人。”略微沉吟后,后知后觉的她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指着皇太子隋咋呼道:“你刚才被那女人称呼太子,你是太子?”
皇太子隋傲然笑道:“在下便是了。”
婧澄将指尖捻在唇间点点,边作思考状,嘴里喃喃自语:“你说我要是把你杀了,然后拿你的脑袋回去给我的兽族同胞们,你说它们会不会很高兴呢?”
“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有待商榷,在那之前,不妨我们来探讨一下别的吧,比如这个这个...兽族和人类之间的隔阂之类的,这个议题也很不错嘛。”皇太子隋不经意擦拭掉额间汗珠,嘴里不假思索地变幻话题,逗得婧澄咯咯娇笑:“放心啦,我不会杀你的。”
“啊...呵呵..呵呵。”尴尬地应承着笑笑,皇太子隋帮她斟满茶水,清幽的香气扑满整个草屋,使小小的房内被暧昧的气氛填满;她打量着这间略显别致的地儿,饶有兴致地说:“仙人到是很有趣,看起来这般厉害的人,怎么住的地儿如此潦草。”
“师父对凡尘俗世向来满不在乎,于他而言,住处仅是用来休憩之地,而不是如人类那般,将之当做家,当做心灵港湾。”
“那你的心灵港湾呢,在哪儿?”
“我的心灵港湾,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婧澄,后者咦了一声显得很是嫌弃:“我突然觉得你看起来好腻人。”她将手耷拉在桌上,微风拂过,将脆薄的纸张卷翻,婧澄看到被风打开的纸上写着狩猎二字,好奇心驱使便拿来那张纸翻看,一看吓一跳。
她目瞪口呆地审视白纸上的娟秀字迹,樱桃小嘴不时地发出吸气声,表情愈发变得难堪,时而眉头抽搐;皇太子隋见他挤眉弄眼地,好奇地凑过去,待看清白纸上书写的东西,情知不妙,于是急忙将白纸抢过来,并说道:“偷看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婧澄煞白的脸蛋儿写满了惊恐,她朗声质问:“这纸上写的,都是真的?”
皇太子隋无可奈何地承认:“的确如此,一直以来,人类靠狩猎制度来获得晋升,他们若想升官发财,就得外出捕猎,猎物就是你的同胞,杀得越多,级别越高,获得的职位便越好。”
听他这般说,婧澄心中一片凄然:“原来如此,每过三年举行一次,再过得十几年,这世上的兽族都要被你们杀光了,到时候你们却又如何升官发财呢。”太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狩猎制度乃是祖制,这是为数不多留给穷人们翻身的机会,也是给贵族们争功的机会,更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方式,他虽有心帮她废除,却如何能以太子之身为异类谋不平,即使是泰兰仙人,每逢狩猎大典,他便锲而不舍地带领民众游行,举旗号公然反对,可时至今日也无甚效果。
婧澄想到面前这位乃人类领袖之子,她像捉住救命稻草似地央求他:“阿隋,太子...你是太子,你可以出面的,对吧?”
皇太子隋本想拒绝,但看见她无助的目光,心中的柔软被撞得荡漾开来,叹气道:“可这不是我一介书生能够改变的,就算我是皇帝,也得考虑到贵族和百姓们的意思...”
“阿隋,你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熠熠生辉,皇太子隋不忍拒绝,便痛下决心,承诺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错误纠正过来,但是现在请你不要着急,此乃帝国大事,得依着章程来,你等等我,好吗?”
婧澄沉默了,低着头,顶着一张煞白的脸颊,难过与失望交织在心头徘徊不去,皇太子隋轻轻将她小巧的脑袋拥入怀中,不会儿后,胸前被无声泪水打湿,刺痛攀上他的胸膛,如鲠在喉,是刺人的心疼,是蚀骨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