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意犹未尽的赏花客们各自打道回府。
明月缓缓攀升,南镇中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熄灭,直到整个镇中都是一片黑暗,只剩下安府还亮着一丝烛光。
整个安府雕梁画栋,看起来依旧美轮美奂。
只是,此时却好像空空荡荡,似乎下人,丫鬟都不在。
安父佝偻着独坐在树下石凳上,自湛自饮,一次又一次的斟酒,斟满,一饮而尽,斟酒,饮酒,斟酒,饮酒……循环往复。
霎时,三道人影从远处一掠而过,飞速接近,而后立于树梢。
安父置若罔闻,又湛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回首看着为小女搭建的精致阁楼,眼含悲伤,充满不舍。
时间仿佛定格,世间只余一个垂垂老者,目视前方,周身悲凉。
良久之后,树上之人已经站于老者身侧。
三人环立,面无表情。
安父放下酒杯,起身,挺直脊背,目视三人,落寞之色一挥而散,此时只剩释然。
“此生苦短,我就来陪你了,别走太快。”老者喃喃道。
“交出雪莲,可免一死。”三人之中一人说道,姿态高高在上,声音毫无人情。
“斯人已逝,我又怎能苟活于世?”老者神色落寞,满怀孤寂,心中死志坚定。
“雪莲在哪?”一个粗犷红脸青年厉声喝问,手上凭空亮起一簇火焰,火光照耀着青年的嘴脸,满目狰狞。
安父轻笑:“已经用了。”
红脸青年发出浓重的鼻哼声,气恼至极,手上火苗变得更加艳丽,散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波动,正准备往老者身上倾泻。
旁边短发文雅青年扣住红脸汉子的手腕,摇了摇头,而后沉声对着安父诘问道:“给谁用了?”
安父抬头望月,轻笑着摇了摇头。
文雅青年皱了皱眉,这个老头是不怕死吗?一点口风都不愿透露?
千里迢迢赶来,碰到个不怕死的老头,逼问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又没有其他手段,将老头带回去找会搜魂的师兄更是不可能。
正准备挥手直接了结这个老者的生命之时,却看到老者喉间颤动,脸上红潮上涌,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
另一个汉子见状,拿起酒壶,沾了一丝,闭目感知,而后一脸肃穆的看了一眼安父,回首对着文雅青年说道:“鹤顶红。”
文雅青年哼了一声,一甩衣袖,转身疾驰而去,身后两人连忙跟上。
安父蹒跚着坐回凳上,本就佝偻的身姿此刻更是尽显虚弱迟暮。
一声声虚弱而又短促的话语随风飘摇,但却无人侧耳倾听。
“此生无悔与卿知,来世有缘再相识。”
“小蝶……”
“小川,照顾好她……”
“万物有灵,生死于天地……”
晚风吹过,安府最后的一丝烛光也已熄灭。
一片青黄树叶被风吹拂,飘飘摇摇间,落在安父肩头。
安父趴在石桌,面朝北方,犹如石雕,不声不息,不响不动。
山林之中,凉风习习,树叶飒飒,虫鸣鸟叫交相应和。
明月高悬天上,淡淡的月光笼罩山林,整片山林都披上了一层银光,神秘又清冷。
一个依旧如常的夜晚,一个老者悄然逝去。
黑暗仿佛也随着老者一同悄然离去,晨光骤然出现。
北镇之中,清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随着太阳逐渐升起,清冷一扫而空,一个个行人悄然出现。
一个信使抱着几封书信,扣响了云家的院门。
递过书信,转身离去,去送下一封信。
云川疑惑的拿着书信,叫起云父,拉上小蝶,坐到院中的木桌旁,依名递过书信,一人一封,云杞启、云川启、爱女小蝶启。
南镇街上,亦如往常,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形形色色的路人或挑选商品,或专心赶路,或闲心乱逛,霎时,一辆精致马车,擦着路人急驰而过,带起了阵阵喝骂。
安府之内,平和安静,东北角的阁楼依旧竖立,庭前两颗大树安然挺立,凉风习习,树叶婆娑。
一声悲恸的哭喊打破了这片平和安静,哭声悲伤至极,惹人落泪,尔后哭喊戛然而止,仿佛哭喊之人觉得逝者仍在,只是趴在桌上平和安静的小憩一会儿,哭喊会惊扰到他的安睡。
云川搂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女孩,看着仿佛就像是在小憩一般的安父,悲从心起,思绪纷乱。
昨日还对着自己絮絮叨叨,对着女儿叮咛嘱咐的慈祥老者,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被人逼杀!
这只是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父啊,为什么连这都不放过?视人命如草芥?杀了这么多人就为了一株灵药?
从小生在医药世家,耳濡目染人命大于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教诲的云川,此刻只感到荒唐可怕,原来修士竟可以如此的可笑!如此的可怖!
从年少之时便开始行医布诊的云父,此刻看去,仿佛变得更加苍老,一双平生稳重的双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平日里挺直的脊背此时竟略微变得佝偻。
云父迟缓蹒跚着走到安父面前,眼中尽是悲凉。
老友生前频爱热闹,离去之时,却是孤身一人,只有仇敌环伺,他那时该是多么想念年幼的小女?
此刻,都已消散……
昨日光华,尚且历历在目,一夜之间,却已天人相隔。
收敛遗体,遵照遗书,选了一个能够将云家尽收眼底的山头,下土安葬。
艳阳高照,波光粼粼,飞鸟振翅间,掠江而过,落在山头。
山头之上,一座新坟独自安立,越过坟头,眺望远方,南北两镇街道,房屋,河流,行人尽收眼底。
俯视而下,正好能够一眼望穿云家小院。
小院之中,仍旧摆满竹篾,竹篾之上依旧铺满药材。
院中有两人,一个老父,一个少年,似乎少了一个,若能略过罂粟,透过窗户,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偏房床上还躺着个陷入昏迷,眼角含泪的清冷少女。
老父佝着腰,正在摆弄着竹篾上的药材。
少年蹲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小扇轻摇,正为房中女孩熬着精心搭配的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