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道黑影悄悄潜出天坛,向西南方向,一路狂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身手敏捷的黑衣人在一队人马前停住,拦在路中间。
傅流猛然拉住马缰,眯眼看向黑影,沉声道:“来者何人?”
傅流身后三骑同时翻身下马,抽出佩刀,动作整齐一致。
黑衣人拉下面罩,抱拳弯腰道:“血衣侯府护卫,何陌。”
傅流眼神一凛,“不知何护卫深夜拦在路中,有何用意?”
“侯爷让属下转告二公子,直接前往武当山,不要在天坛逗留。”
傅流眼神晦涩,脸色有些阴森。心中冷笑,三弟是担心扈府还未能完全拉我下水,想再推我一把,真是小心谨慎。
“无凭无据,让本公子如何相信你?”
何陌低头沉声道:“属下句句属实。”
正当傅流心中犹豫不觉的时候,身后领头的刀客说道:“二公子,属下认得此人,的确是血衣侯府的护卫,是侯爷的人无疑。”
傅流回头看向扈府的刀客,“哦?原来的确是三弟的人,那何护卫请回吧,本公子抄小路,直奔武当山。回去告诉你家侯爷,就说本公子在武当山等他。”
何陌朝傅流弯腰点了点头,转身沿着原路飞奔而去。
傅流望着何陌远去的身影,发现那身影不仅快,而且背后不留任何破绽,这点傅流自认为自己尚不能做到。这虽不能说明何陌武功比自己高多少,但对战经验,绝对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傅流突然嘴角扯起一缕冷笑,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不仅适用于女子,出生豪门望族的男子也是如此。上苍是公平的,既然享了别人几辈子享不了的富,那就得吃别人吃不了的苦。
傅流现在真是感觉草木皆兵,到处是别人给他设的局,就等着他往前跳。设局的还不是别人,不是自己的大哥和三弟便是自己的亲舅舅。一入局,想再出局便难了,当局者迷便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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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有二哥的消息了吗?”
傅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二弟在哪,可能过了天坛了吧?”
傅帷喝了口茶,摇了摇头:“不会吧,二哥涉身江湖,素来看重兄弟情义,不可能不来。”
傅奔眼神中闪过一丝厉光,但被掩饰的很好,脸色如常,“二弟可能也有些急事吧,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中人皆是真性情。再说再过月余你我兄弟三人便一同前往将军府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傅帷叹了口气,怅然道:“本想兄弟三人相聚于此,但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却还是未能夙愿。古人诚不欺我,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傅奔大笑道:“几月不见,三弟文采见长。”
“哈哈,在大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傅帷给傅奔倒了杯茶,接着道:“来年惊蛰时分我便被派遣到扬州军镇镇守边疆了,听闻大哥也要到徐州任职,不知大哥有什么打算?”
傅奔挑了挑眉毛,“我一直在天坛求学,对官场也不甚熟悉,虽然想为父亲分忧,却也是有些力不从心。不像三弟你,一直在扬州军镇内摸爬滚打,久经沙场,一定能在边疆开创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大哥期待你的凯旋归来,冠冕成王。”
傅帷摆了摆手,“大哥太谦虚了,倘若大哥只是纸上谈兵,那东部三州谁还敢称自己为文人。三弟相信,‘东部三州,才学无人能出其右’,这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我也不过生活在父亲庇荫下的将种子弟,上不得台面。”
傅奔笑着喝了口茶,“罢了,你我兄弟二人再如此谦虚下去,真是一无是处了。”
“哈哈,大哥说的在理。我在天坛也待了两日了,既然三弟来不了了,那我也不再久留了,去武当山给将军府祈福,也是给咱们兄弟三人祈福。”
傅奔点了点头,“那劳烦三弟了。”
“大哥哪里话,叨扰大哥两日清净本就很愧疚了,大哥再谢我,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如何是好?”
“三弟什么时候动身?”
“就今日吧,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什么事都等不得。”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那便祝愿三弟一路顺风。”
傅帷起身道:“我回房间稍微收拾下一下便前去武当山,大哥就不用送了,送离别最是麻烦。”
傅奔也站起身,“那就不送三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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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帷走了?”
“茶都凉了,走了有一会了。师父对我这个三弟怎么看?”傅奔坐在刚才傅帷做过的位置上,王贲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傅帷,他应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心思缜密的很。不过为师一直很纳闷,既然血衣侯都知道是韶家或者说是你,傅奔,他的大哥,三番五次地暗杀他,为何还要与你假装兄弟情深?撕破脸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傅奔转了转茶杯,桀桀笑道:“师父认为我这个三弟撕破脸对他有哪些好处?”
王贲喝了口茶,气笑道:“至少不用装的那么辛苦。”
“哈哈,师父若是处身于三弟的处境,相信师父也不会与我撕破脸。虽然三弟被敕封为血衣侯,但并无甚实权,位高却并不是权重,形影单薄的很。而我虽只是将军府的大公子,但我是嫡长子,离征东大将军的位置最近,名正言顺。我的背后还有扬州韶家,而三弟,只是一名庶出,还是从外面抱回来的,不仅身后毫无势力,倘若真有一天,三弟想一步登天,名不正言不顺,这也将是他最大的阻力。”
王贲眼神有些复杂,“虽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但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小心驶得万年船,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留下把柄。”
傅奔摇了摇头,“师父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倘若你我师徒二人在天坛说话还需藏着掖着,那普天之下就没有我傅奔敢放心说话的地方了。”
王贲望向傅奔,一字一顿道:“如果以后有机会一步登天,你会如何选择?”
傅奔面部有些扭曲,眼睛紧闭,沉默半响,“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过早。”
“希望永远没有需要走那步棋的那一天。”
傅奔站起身,换了个话题道:“二弟早已过了天坛,却未前来拜访,这让我很好奇,是武当山上他的表弟表妹出了紧急事情,还是青州扈府有什么交代?难道二弟已经投靠了三弟?”
王贲嘴角冷笑,“换个角度思考,你不觉得这和傅帷前来天坛拜访你这个大哥的时间很巧合吗?”
傅奔看向窗外,摇了摇头,“我虽不知二弟是如何打算,但就凭青州扈家结交三弟这一点,我就已经把二弟从我名单上排除了。一个充满变数的人,我不愿拉拢,也不敢用,因为永远不知道这种人什么时候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这可能正是血衣侯想要的结果。”
“那祝贺他,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王贲起身走向门外,沉声道:“你的胸怀或许应该更大些,离间计,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好谋略。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你的优势的确更明显,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壮大自己实力的机会,也不要小看任何一位对手,正如你所说的那般,任何事、任何人或多或少的都存在变数。”
傅奔看向王贲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或许他还在思考适才那个可以用诛心二字来形容的问题。是否真的有那一天?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无论如何,傅奔都需要做出一个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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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东将军府。
一位阔鼻大眼,满身杀伐气焰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房内,旁边还站着一位身材略显伛偻的老者。
“快到年关了,算算日子,傅奔、傅流、傅帷也快到来府上的日子了。”
尹老傻乐道:“大公子在天坛求学,二公子在英雄冢习武,三公子在南疆征战,除了年关这几天,平日里还真难都齐聚将军府。特别是如今,三公子已经被敕封为血衣侯,有了自己的府邸。”说到傅帷的时候,尹老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浓了。
傅东风摇了摇头,“哈哈,你还是如此偏心傅帷。”
将军府三位公子中,为人处世最和善的应数傅奔,但尹老仍然更喜欢傅帷,其中缘由,傅东风心知肚明。
傅东风素来不喜欢喝茶,所以书桌上只有酒。
傅东风喝了一口辣嗓子的烈酒,递给尹老一壶,“尹老,来喝点。”
尹老摇了摇头,“不敢。”
“哈哈,还有你尹老不敢做的事情?”
尹老摸了摸嘴巴,“俺主要是怕不够。”
傅东风把酒直接抛给尹老,“管够。”
尹老接过酒壶,坐在傅东风对面。一位镇守一方的大将军,一位将军府上的老管家,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
“明年傅奔便要回徐州官场任职,而傅帷也要前往扬州军镇,你说我这样安排好不好?”
“俺不懂这些,不愿想,也不想费这个脑子。”
“那你什么都不关心,为何还留在将军府?”
“将军这是说哩什么话,俺一个老头子,离开了将军府,去哪找这么好的活去,管吃管喝管住,心情好还能喝碗酒哩。”
“可血衣侯府也不缺这些。”
“可是血衣侯府也不缺管家,就是俺想去,三公子也不愿意收哩。”
“哈哈,想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晚年竟是过得如此憋屈、寒酸,想想我就开心的不行。”
“将军别笑俺,俺一辈子没娶媳妇,也没有子孙,身无一物,说哪天嗝屁就能哪天嗝屁,无牵无挂,将军就不行哟。到时候,将军说不定还羡慕俺哩。”
傅东风喝的有些多了,口齿不清道:“的确,我真想永远没有那一天,便是有,也最好能在醉梦中发生。因为我不想看到自己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穷途末路也比这来的舒服。”说完傅东风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尹老给傅东风披上了貂裘便拿着酒轻轻退出了房间,纵身跳到书房的顶上。这里应该足够安静,尹老这样想着。
寒冬的夜并没有盛夏的夜空美丽,没有徐徐的凉风,也没有漫天璀璨的星光,有的只是冷冽的寒风和黯淡无光的灰蒙天空。但尹老躺在屋顶却丝毫不在乎,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
当晨光打破了这无尽的黑夜,黎明破晓而出,尹老也悠悠从醉梦中醒来,抹了抹脸颊,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已经湿透脸颊和斑驳的两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