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风抬起头,“想当年,我和冉大哥、霍二哥都是为敬王效力的武将,都是义父的义子,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却要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去算计自己的兄弟,防范一手扶起我的义父。”
韶辉嘴角轻咧,“当年你们情同手足,无话不谈,如今你们兄弟之间再也不可能存在那种关系。不是你们的心变了,只是你们的位置产生了变化。霍凉和冉闵成了手握兵马大权、镇守一方的杂号将军,而你也成了这东部三州的共主。位高而心寒,自古如此,大将军也不必过多的感伤。至于老夫,无论谁掌握着东部三州,都不得不妨啊。毕竟韶家这颗大树,枝叶实在是太繁盛了。”
“义父有没有后悔把我扶植了起来?”
“哈哈,老夫只会悔恨有些事情没做,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如今就算是冉闵坐在你的位置上,我想韶家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可能,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冉闵的抱负不比大将军小,而且冉闵的心智比大将军更理智,换句话说,冉闵做起刽子手来,会更绝情,韶家也走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只是他的才能撑不起他的抱负,这也是当年我为什么会选择你的缘由。至于霍凉,封狼将军已是他的极限,他的心性,注定他爬不到很高的位置。”
傅东风沉默半响道:“或许,义父小看二哥了。”
韶辉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道:“无论霍凉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事情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傅东风摇了摇头,“义父历来算无遗策,但这次,义父可能要失策了。”
韶辉皱了皱眉毛,“哦?难道这之间还有什么变数。”
傅东风眯眼道:“义父忽略了一个人--欣蕊。”
韶辉轻笑道:“东风啊,义父若是不想死,任谁也杀不了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须有个交代。如今韶家势力太盛了,韶家的子弟已经快要忘了谁才是这东部三州真正的主子。我当了韶家四十年的家主,没有人比我更具有威望,就算我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一样没有人敢忤逆我的意思。只有我死在这元贞初年,警示韶家子弟的这声警钟才算是真正的敲响。否则,不出几年,韶家一定会出大乱子。到时候,屹立于历史长河中数百年的扬州韶家免不了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我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大将军一个交代,也算是未雨绸缪,替以后的韶家铺路。这样,至少十年,至少可以换韶家十年稳定。十年后,韶家与将军府的情谊也算是消耗的差不多了,人情啊,用一分,少一分。至于霍凉,韶家想要自折羽翼,不可能不流血。几位义子之中,只有他对韶家是死忠,但可笑的是,他也是你们几人之中唯一的牺牲品,世事就是这般荒谬。”
傅东风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已是无话可说。韶辉从始至终只喊了一声‘东风’,也一直在以韶家家主的身份自称,就是担心傅东风念及旧情。这份人情,韶辉想留给以后的韶家。
韶辉接着道:“另一方便,大将军对傅帷到底是何种心思,我想这东部三州,除了大将军自己,没人知道。既然大将军还没有明确表态,那我想大将军也需给傅帷身后那位有个交代。我的死,便是最好的交代。”
傅东风往后仰了仰身子,闭眼道:“鬼才宫六,敬王下的一手好棋啊。离开韶家后我也要去一趟青州,算起来与鬼子六也有二十多年未见了。当年还未东窗事发之前,鬼子六就借诈死之名消失了,没想到隐藏了二十年,如今竟又重新复出了,而且他还不只是一个人。”
韶辉桀桀笑道:“怪不得,我一直很纳闷为什么派去的死士会数次失手,原来如此。”
傅东风无奈摇了摇头。
韶辉呢喃道:“宫六...宫六...”突然,韶辉抬起头大笑道:“原来如此,宫六这二十多年一直隐藏在我们眼皮底下,明月彭城第一楼的掌柜,江山便是宫六。上一次只知道这明月楼有古怪,却并未细想,如今才堪破玄机。江山,拆开这两个字,不就是宫六?”
傅东风笑道:“宫六就连起个假名也这般故弄玄虚,怪不得被称为鬼子六。”
韶辉看向傅东风,“大将军刚才说宫六不只是一个人,难道敬王还埋有棋子?”
傅东风摇了摇头,沉声道:“至于这东部三州内还有没有敬王埋下的棋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我是可以确定的,宫六手底下的死士谍子机构‘白夜行’是宫六自己一手创办的。”
韶辉皱眉道:“大将军难道一直没发现吗?还是说,大将军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彭城尚在徐州边缘,距离将军府也不算太远。”
傅东风苦笑道:“义父高看我了,这些年我还真没有发现有关白夜行的任何蛛丝马迹。”
韶辉沉重道:“鬼才宫六,真的不简单,以后大将军可要小心行事啊。”
傅东风点头道:“其实真正让我头疼的还不是宫六。”
“哦?那还有谁?荀屠?”
傅东风摇头道:“都不是。与其说宫六不简单,不如说敬王的谋略更加令人胆寒。敬王在最巅峰的时刻就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打算,埋好了伏笔,这份谋略、心机,真是非常人能及。我想敬王埋下的暗棋,可能不止宫六一人,或许,也不仅仅是局限于东部三州。这十五年,虽然公良几、纳兰长河、梁欢都没有什么大动作,就连梁玉也是毫无动静,但越是如此,这九州的形势越是看不真切。”
韶辉笑道:“都在等,都在等时机,可我却已是等不了了。真愿晚生二十年,好好看一看这以天下九州为棋盘的棋局。但时不我待,如今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虽说也是年逾古稀,已算是高寿,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啊。如今更能体会到当年敬王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魄力才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傅东风怅然道:“的确是如此,但天不遂人愿。比起敬王,我差得太远了,难以望其项背。”
韶辉伸手指向傅东风,“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大将军能走到今天就证明了,不论敬王是怎样的雄才大略,你都强过他。活着,才有可能,死了终究只是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