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仙带着风隐佳期二人徐徐北行,虽然她自己当年下山历练时也曾到过中土之地,但毕竟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中土之地广袤辽阔,沟壑山丘一地一貌,林间河畔各有千秋,与无界城相比自是迥异之极。临行前岳阳风清还特意叮嘱,中土部族众多,人土风情皆有宗源,每到一地需谨慎处之,凌波仙心中想着白天只赶路晚上找地方歇息即可,风隐自始便一应听从,佳期初始几天还绷得住性子,可在无界峰药庐中本就清苦,难得出了无界峰地界,见识到不同的世间风景,自然是难以压抑心中的好奇,好在没有惹出麻烦,凌波仙也只语言上轻加约束。
这一日,三人行至一处果林边,林中桃花粉白之色煞是诱人,佳期见了大叫了一声“哇”,便要跑进林中,跑没几步这才想起回头问道:“娘亲,风哥哥,走了这么久了,你们累了吧?我们进去歇歇吧。”脸上笑容比林中之花更要烂漫几分。
凌波仙在无界城和无界峰待得久了,这满林子的桃花也是未曾多见,难得如今无需担忧太多事情,她看了一眼风隐说道:“风隐,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一阵吧。”
风隐更是生平未见过桃花林,于是一口应道:“是,凌师伯。这么大一片花林,我还是第一次见。”
三人一前两后迈入林中,微风拂过,暖意沁人。风隐置身林中,向深处望去,只觉有些身在仙境般的不真实,无界峰远望也是仙境一般,可毕竟高云绝壁,让人望之有些难以逾越之感,而眼前景致加上一大一小两个妙人,多了一些人间真情的调和,使得这仙境多了一些亲近感,风隐心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些念头,竟也陶醉起来。
佳期自己先是一路又跑又跳,跑远了又折返回来拉起凌波仙和风隐的手,催促二人走得快些,凌波仙和风隐只得跟着她跑了起来,佳期笑声不住的从前面传来。
玩了片刻,风隐只觉额上有微汗渗出,心跳有些快,一阵气血上涌,凌波仙觉察异样,忙把佳期拽停,问道:“怎么了,风隐?”
佳期回头也关切道:“风哥哥,你又难受了吗?怪我,非要拉着你玩儿。你快坐下来吧。”
风隐摇摇头,笑着道:“师伯,佳期,我没事,想是没休息好,我稍坐片刻,调理一下内息就好。你们去玩,不用管我。”
可佳期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风哥哥,你坐下休息,我和娘亲就在这儿陪着你。”
凌波仙也道:“是啊,风隐,你先调理,我们在旁边才放心啊。”
风隐只得在二人身边坐下,闭起眼睛缓缓调息,好在寒热症并未立发,风隐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凌波仙这才放心下来。
风隐正调息时,凌波仙忽隐约听得远处有异样声音传来,不禁眉头轻蹙,仔细又听了一阵,确认远处有他人声音,她看了看风隐,然后轻声对佳期说道:“佳期,你在风隐哥哥身边待着,不要离开,知道吗?”
佳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凌波仙急运水元之力向林子上方跃起,脚下冰雾霎时成形,凌波仙借力向更高更远处纵身跃去,脚下冰雾逐渐虚连成一座白色天桥般架在林子上方,这一式便是水元道法中极为难成的“天河泻地”,若非对水元之力掌握至纯深的地步决不可为。
风隐听得声音,便已睁眼,看到凌波仙施展水元之力,不由暗暗惊叹,看她身形飘逸洒脱,素衣在空中浮动跳跃,不禁暗叹道:凌波仙子,恰如其名。
佳期虽然深知娘亲身怀绝技,但这一招仙气十足,她却是见所未见,只惊得张大了嘴巴。
眼见得凌波仙身形越来越小,最后身形止住然后突然飘然落入远处林中,风隐这才对佳期说道:“佳期,凌师伯只身前去,只怕会有危险,我去看一下。”
佳期这才合拢了嘴,然后嘟嘴说道:“难不成,风哥哥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我也要去。”
风隐心想:留她一人在此地,恐怕也有不妥。于是说道:“那我们悄悄靠近,你不要发出声音,明白吗?”
佳期道:“嗯,放心吧,风哥哥,那我们赶快过去吧。”说完她倒先走了去。
风隐在后面跟上,二人脚步不敢太重,朝着适才凌波仙落地的方向缓缓靠近,耳边异响越来越重,似是有人在呼喊,可是呼喊着什么却听不清楚,偶尔会有一两声凄厉惨叫传来,佳期听了脖子一缩,浑身颤抖起来,不由得抓着风隐的手臂。
风隐心中也略略紧张,不知凌波仙情况如何,他被佳期抓着反而激起几分勇气,似安慰佳期又似为自己壮胆,说道:“别怕。”
二人又走了几十步,那些异常声音逐渐清晰,风隐仔细望去,只见几十步外一片空地上,聚着一群裸露上身,胸膛散发着诡异红光的人,凌波仙一身素衣正站在场中,有几个人把她围了起来,他们手掌虚对,环作一圈,胸膛红光向四肢蔓延,形成一个法阵将凌波仙困在中间。
“娘亲!”佳期见娘亲陷入危险不由得喊了一声。
风隐急伸出右手捂住了佳期的嘴,轻声道:“不要声张,师伯应该没事。”
佳期点了点头,风隐这才松手,他又仔细看向场中,发现这些人一旁的几棵树上竟然倒悬着几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双脚被紧紧缚在树上,就在此时,场中凌波仙身形晃动,凌空跃起,风隐还是第一次看到凌波仙的冷艳脸色,只觉她不可直视。那些发着红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林中骤然冰冷,半空中仿佛下起了鹅毛大雪一般,可天上分明还是暖阳高照。
风隐心中又是一惊,口中轻道:“万顷雪光?”
那些发着红光的人尚在诧异这诡谲的变化,那些雪花却似飞箭一般激射而至,众人急忙挥手阻挡,可那些雪花遇肌肤则完全渗入,渗入之处立刻僵硬起来,眨眼功夫,众人便被冻僵在地,再也动弹不得。风隐虽见过凌波仙施展万顷雪光,可从未见过实战中的威力,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一招竟能瞬间制敌,心中不由得叫起好来。
佳期看到凌波仙一出手就把那些人制住,心中大喜,跳将起来,口中喊道:“娘亲好厉害啊!”边喊边拉着风隐向凌波仙处跑了过去,待跑至凌波仙身边,佳期又大声赞道:“娘亲,你太厉害了!”
凌波仙轻笑了一声,然后嗔道:“就你胡闹!不是让你陪着风隐,怎么又跑来了?”
风隐忙解释道:“师伯,是我担心你有事,所以带着佳期一起寻过来的,佳期也很担心你的。”
佳期仰着头,嘻嘻笑道:“娘亲,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为什么......”她边问边环顾四周,却不料正瞧见那几个被倒挂在树上的血人,原来这几人的胸腔竟被开了个洞,似乎丢了什么脏器,且人死不久,血还在滴滴哒哒往地上流着,佳期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急忙捂着嘴跑到一边,呕了起来。
风隐虽不至反应如此强烈,但不适之感还是隐隐发作,他看着凌波仙问道:“师伯,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凌波仙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多年前下山历练时,我也见过一些,这些人是‘血魔族’。很久之前中土有一个大部族,叫‘星梦族’,他们盘踞中土有几百年,可后来从极北之地涌入许多外族之人,起初他们还能和星梦族和平共处,后来却起了争执,各族之间互相挞伐,星梦族人中虽有修道之人,但却不敌他族中人的那些怪异道法,经过十几年争战,星梦族分崩离析,幸存的人世世代代都希望能找到克制他族的道法,盼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中土大地。可当初侵入的那些极北之地的人,把星梦族赶走后,却和中土其他部族和睦相处,逐渐亲如一家,已是牢不可破之势,星梦族终究未能如愿,但那些幸存之人和他们后代心中仇恨的种子埋得太深,后来有人为了寻找至高无上的道法修炼之术走上了歧途。他们大致都分布在中土和东部翠波山、南部无界城、西部鸣金大漠的交界处,为了道法速成,他们专寻活人,将其倒悬起来,待血气充盈上身之后,将人的五脏活活剖出,生而食之,后来这些人就被慢慢叫做了‘血魔族’。这几个,都是被他们挖了心的,这几个血魔族应该是学火元道法的,可惜道行未深,又被我水元道法克制,这也是他们的命数吧。”
佳期呕了好一阵子,才又靠过来,听得凌波仙如此说法,不禁怒道:“这些血魔族也太可恶了,修炼道法竟然要害人性命,那些人的娘亲、孩子该多伤心啊......”说到此处,她又想到这些血魔族本来也是有爹有娘有孩子的,不免也有些可怜,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不再继续骂下去。
凌波仙久居无界城,多年不理这些正魔之争,一时虽然杀了几个血魔族,可内心终究有些震动,于是说道:“风隐,你帮我把树上那几个人放下来吧,好歹也让他们踏踏实实的躺在地上。”
风隐“嗯”了一声,然后扶着那些人的身子,凌波仙轻轻挥手,那缚着的绳子齐齐断开,风隐轻轻将其平放至地上。待风隐双手抓到第四人腿上时,却听得“呃——”一声呻吟,佳期在旁边惊叫道:“风哥哥,那人还活着,活着。”
凌波仙也是一惊,没想到这般血腥场面下还有人活了下来,待风隐将其放到地上后,凌波仙仔细一看,这人是个姑娘,脸上衣服上虽也有一些血污,但不是她自己的。凌波仙心里一喜,想着自己总算也是救了一人。
那幸存的姑娘显是被吓坏了,风隐放她在地后,她立刻警觉起来,半坐着双手护在胸前,看架势还有些道法在身,风隐忙解释道:“姑娘,你别害怕,要杀你的那些人,已经被我们打死了。你看,你看,是不是他们几个把你绑起来的。”风隐边解释边用手指着那几个血魔族人的尸体。
那姑娘双手依然举着,微微动了动脖子,确认那些人已无活口,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看到佳期以后她才松懈下来,双手垂到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开始往下掉,口中道:“我差点儿以为就这么死了,我以为就这样和我娘永别了。”
凌波仙又吩咐风隐去查看了树上挂着另外几人,却再无活口。
佳期看那姑娘哭得伤心,走到她面前蹲下说道:“姐姐,姐姐,你不要伤心了,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嘛。你家在哪里,我让我娘亲和风哥哥送你回去吧。”
谁知那姑娘听了之后,反而哭得更伤心了,口中说道:“家?娘亲也管不了我,我......我现在不能回去......呜呜......”
待将所有树上之人放下之后,凌波仙和风隐才走过来,见那姑娘哭得实在令人心疼,二人也不便多言,佳期本来想安慰一下,可不知说错了什么,反而惹得她更伤心,于是也不再说话,悻悻走到凌波仙身边,拉着凌波仙的手,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看凌波仙。
姑娘哭得眼泪都干了,渐渐止了声,然后站将起来,对着风隐三人说道:“我叫云香岚,感谢两......不,是三位的救命之恩,可惜我被他们掳来的时候,行囊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不然定要请三位吃饭才好。哎,吃一顿饭也无法报答各位,总之,多谢你们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风隐急忙道:“云姑娘。”
云香岚道:“公子有何吩咐?”
风隐道:“姑娘你,行囊都没了,还能走去哪里吗?”
佳期也说道:“是啊,姐姐,你这样一个人走,万一再碰上坏人可怎么办?”
云香岚适才心中慌乱,加上心中有其他事情烦忧,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这才犯了难,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凌波仙说道:“云姑娘,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道吧。哦对了,你是要往中土方向去吗?”
云香岚听了只挥着双手,大声道:“不不不,我决不回中土了,我不能回去。”
风隐疑惑道:“回去?云姑娘你是中土之人吗?为何不能回去?”
佳期问道:“云姐姐,中土可是有你的仇人吗?可是你不是还有娘亲吗?”
云香岚面露难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凌波仙只好说道:“云姑娘,既然你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可是,我们三人是从南边无界城来的,这一路上人烟稀少,好在我还有些道法在身,这才护的这两个孩子周全。你若是孤身一人,只怕还会有危险的,我实在是不放心你。这血魔族在中土与无界城交界之处只怕更加猖獗,我劝你还是返回中土吧。”
云香岚犹豫半晌,一捏拳头,自言自语道:“既如此,冤有头债有主,我回去与那堂哥算个清楚,要怎么赔礼道歉我自己去。”然后又看向凌波仙,说道:“感谢你好言提醒,实不相瞒,我是逃婚出来,家中还有娘亲,我这一走,不知男方家中该如何欺侮我娘,我确实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我和你们一起走。”
于是三人变四人,一道往北走去。凌波仙在听说云香岚是逃婚出来之后,就悄悄叮嘱佳期不可多问,佳期倒也老实了一阵。可未等四人离开桃林百步之远,佳期就管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云姐姐,你为什么逃婚啊?是那新郎官长得太丑吗?”
凌波仙急忙喝道:“佳期!不许胡说!”又转向云香岚道:“云姑娘,你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被我惯坏了。”
云香岚听到佳期问新郎是不是长得丑,不禁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佳期,要是姐姐知道他长什么样倒好了,可惜这门亲事蹊跷太多,我却是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
风隐听了不禁疑惑,心道:这云姑娘连男方面都没见过,却要逃婚,也不知为何。
佳期却忙不迭又问:“那云姐姐你是因为什么要逃婚呢?有什么话不能问问新郎官吗?”
凌波仙看云香岚也没有再多隐瞒的意思,于是也就放任佳期去问,她自己心中也很是好奇。
云香岚缓缓道:“其实,现在想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人也算是我的远方堂哥。去年我爹爹不幸病逝,我娘又有旧疾在身,做不得重活,生活逐渐拮据,后来娘亲说忘吾山下有一家大户,是我们的远房亲戚,我们就去了忘吾山下的金穗城投靠。那家的当家人就是我的堂哥,我们进了城后,娘亲自己去见了他,堂哥就找人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子,我们娘俩就靠平时在街上卖些女子用的香粉首饰糊口,堂哥倒也时常会派一个管家来接济我们。今年年节才过,我娘心心念念着非要给我找户人家,就又去托我堂哥,哼,没想到,就这一找,倒让他心生歹意。我娘回来后就一直听消息,过了半月时间吧,堂哥的那个管家来道喜,说是堂哥给我找了一户好人家,还说我们母女二人后半辈子保准衣食无忧了,他还一并把那媒人和彩礼带来,堂哥平素接济我们不少,加上我们住的房子都是他安排的,我和娘亲自然是信任他的,彩礼也就留下了,媒人、管家高高兴兴的和我娘商定了接亲的日子,然后就走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接亲当天来的人......我娘自然认出了他,原来我那堂哥假心假意为我找值得托付的人家,到最后居然是他自己要娶我!”
云香岚说道此处,心里不由得又恨了起来,眼睛望着远方,仿佛能远远的望见她堂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佳期心中不解,又问道:“云姐姐,你堂哥对你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想嫁他?你是不是还是觉得他长得丑?”
云香岚笑了笑继续说道:“接亲当天我的头被红盖头盖着,自始至终也是没见到那堂哥长什么样子,可我娘知道来接亲的是我堂哥之后,就在房外大哭大闹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接亲的人进屋里,后来接亲的人就在房子外面远远的不敢靠近了,我娘趁机进了房子,叫我把衣裳换了,让我偷偷翻墙跑了,我娘说我堂哥在金穗城势力大的很,让我跑得远远的,我心里一边恨一边慌张,听了娘的话,就只管往南来跑,没曾想路上遇到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把我捉住,我差点就以为永远见不到我娘了。”
三人听了云香岚这番话自然还是不懂为何她不想嫁她堂哥,眼神中皆是疑惑不解之意。
云香岚看了看三人,恍然大悟,说道:“啊......对,我为什么不想嫁给他。你们可知,我那堂哥已经四十多岁了。”
佳期听后张大了嘴,不由得吃惊道:“四十多岁?那不是和我娘亲一般大,我知道了,有句话叫......叫‘老牛吃嫩草’,是不是这个意思?”
凌波仙和风隐听了云香岚的解释后尚觉情有可原,而佳期这句,凌波仙听后忙喝道:“佳期,不要胡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佳期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云香岚又道:“其实年岁差得多的夫妻,我倒也见过,可是落到自己身上,我还是没想到的,更何况我听娘说,我那堂哥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先后死了两位妻子,他定是命中克妻,就算他家业再大,我也不能嫁过去。”
凌波仙听后心中不由感慨,她轻声问道:“云姑娘,听你这番讲说,你这堂哥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你这次随我们回到中土,和你娘上门把话说清楚,我想你堂哥也能谅解的,更何况也是他欺瞒你们在先的。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家人。”
云香岚道:“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确如你所说,我也不能就把我娘一人抛下。哎对了,你们说要去中土,是做什么啊?”
佳期忙插话说道:“是风哥哥,风哥哥生病了,我们要带他去求医,我们要去......要去找的那个人,叫......叫什么来着?娘亲......”
凌波仙笑笑说道:“看你这记性,记住了,是俞方垚,你要叫人家俞伯伯的。”
“什么?俞......俞方垚?”哪知云香岚听后大惊失色,凛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