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姜林枫伤势大好,可以自由走动时,风隐又问他以后作何打算。
姜林枫喜道:“龚兄弟当初所言也不虚,我和翔麟既然有缘来了五顶,山下再无其他牵挂,便留在这山上种田度日吧。风兄弟,我听说你要下山去往金穗城?”
风隐点头道:“正是,平居谷之乱后,凌师伯和云前辈等人再无音信,我和佳期都很想知道他们究竟如何了,可又寻不到那平居谷所在,只好先去金穗城找那位俞方垚俞伯伯,他是金穗城望族,定有人手帮我们,也或者凌师伯早已去过了俞府,无论如何,我和佳期都得先去金穗城。”
姜林枫点头称是,却不无担忧的说道:“不过,我上山之前已经听说东慕容已经发兵在攻打中土慕容,金穗城又是中土要镇,必受兵祸,你如今下山去,只怕会遇到不少麻烦。”
风隐看了看远处与翔麟玩着的佳期,说道:“就像姜大哥所说,这是命里该有的。我若和佳期一辈子待在这山上,凌师伯他们便不知我们生死,日日心忧,不管山下情形如何,总要去看看才心安。”
姜林枫又问了问风隐道法修炼之事,听到修罗之火大半已被剔除,自然替他欣喜,笑道:“你于道法修炼上,比我机遇好,天赋也比我强,只要一心向正,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既然决心下山,那便早日动身,免得受那战乱纷扰。”
风隐听了,当天便与吕苍等人说了,第二日便携了佳期,顺着上孟古道又走了几道弯,走到古道尽头之门,终于望见西面山下城镇,下山之路较上孟古道平缓许多,远处亦有大沟大壑、宽川猛流之类,与从南而来之时所见柔靡亲和景色全然不似,二人一路欣然前行,三日后便走到了一处镇子里,打听了金穗城所在后,又行了不消半日便望见金穗城城门。
待二人走到金穗城城门下,才见城门前重兵把守,皆是胡服打扮,城门前散乱躺着许多军兵模样人的尸身,另有人拉着车运送尸身,不知去往哪里填埋。风隐忙将假期护在身后,二人与那守城之兵言语不通,纠缠许久才被放入城中。
进得城中,路上或军或民、或死或伤者亦不在少,佳期问道:“风哥哥,咱们是不是来迟一步了?”
风隐望了望路旁紧闭门户的人家,微微点头道:“嗯,看来东慕容大军已经攻进来了,咱们小心点儿,别与他们正面冲突,先找到俞府再说。”
佳期愁道:“可这人家都闭户不出,咱们找谁呢?”
风隐正欲答话,却见旁边一户人家大门缝隙处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望着两人瞧,风隐忙招手,却听门后另有人暗骂了一句,将那偷看之人拽了回去,大门缝隙也随即被合上。
风隐跑上去敲敲门,刚喊了一声:“敢问……”
里面便传来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嘘——”声,接着大门打开一道缝,一个白髯清瘦老者身后跟着一个比佳期略高一头的小子,老者警觉的望了望门外,急忙招手将风隐二人拉入了门内,作了一个禁声动作,然后又默默将门合上。
院中正前方一进三间房,老者领着那小子快步走入当中那间,风隐看了一眼佳期,便也紧跟进去。
房中陈设显是会客之处,老者等风隐两人进了房中,又紧闭了房门,方才松了一口气,先是指着那个小子厉声喝道:“说了多少遍,不要随便开门,欠打了是不是?”
小子脖子一缩,哆嗦一阵方才说道:“阿公,我下次不敢了。”
老者沉声道:“还不回房去念书,再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小子听了忙跑了出去,老者这才问道:“你们两个,不在家里躲着,在大街上跑什么?让东慕容的官兵瞧见了,胡乱杀了头。”
佳期噘噘嘴道:“这位阿公,也太凶了吧。”
风隐忙道:“阿公,我们两个是从南方过来寻访亲戚的,但半路与大人散了,辗转才问到这金穗城所在的,未曾料到刚一进城就见到这凄惨景象。”
老者道:“寻亲戚?是哪家?”
佳期忙接道:“俞方垚,俞伯伯,他和我师父很要好的。”
老者道:“哦......原来是俞府的客人,二位请坐,请坐。既然你们确是来投亲的,那老汉我该好好跟你们说说这金穗城里现下的情况,免得你们乱闯乱撞,丢了自己的小命。坐,坐坐坐。说起来,老汉我和俞方垚也算是同宗,老汉也姓俞,这金穗城里虽然姓俞的不少,可算起来,老汉和俞府的亲缘更近些。”
风隐和佳期这才坐了下来,风隐忙问道:“原来是俞阿公,我二人冒失进城,还好遇上您老,当真感激不尽。”又说了两人姓名。
俞阿公笑道:“哈哈哈......拦下你们嘱咐几句,也算是作为俞府同宗该尽的地主之谊,只是你们现在大白天的,要去俞府上,路上必然会碰到东慕容军兵,那帮夷子兵里有不少坏胚子,进了城就四处抢东西,杀人,真不是东西!”说到夷子兵,俞阿公眼里满是忧惧愤恨。
风隐和佳期听了皆是面露忧色,老者又忙道:“啊,你们两位也别太担心,这比起中土慕容当年进来的时候可好多了。”
佳期瞠目道:“还有比杀人更可怕的事吗?”
俞阿公扯着脖子后仰道:“那可不,当年那帮子夷兵进城,几乎是见人就杀,见女的就抢,我小儿和媳妇就是那时候…...哎…...现在这帮人,不过是别和他冲突,他要抢什么东西,给他就是了,好歹能保条命。”
风隐问道:“俞阿公,那我二人该怎么去俞府才好?我们和大人失散,还想向俞伯伯打听消息。”
俞阿公低头思索一阵才道:“你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吧?你们先吃点儿东西,等后半晌,我悄悄带你们从房子后面小路绕到俞府去,这段路应该碰不上夷子兵。不过,到了俞府可就说不准了,我听说有一伙夷子兵刚进城就打听俞府在哪儿,估计就是冲俞方垚大侄子去的。”
风隐二人只好谢过俞阿公,吸溜溜吃过几碗面条,歇息整饬一番,俞阿公便领着二人出了院子后面一个小门,后门临着一道水渠,三人一前两后只沿着水渠边向北走,一路并不见官兵之人,甚至都见不到城中人家出来,俞阿公道:“东慕容大军连着打了三日就破了城门,死伤不少,有人说那丹阳王本来要屠城,也有人说丹阳王只为当初中土慕容滥杀宗亲之仇,要杀尽城里那帮姓慕容的,咱们普通人家啥也不知道,只好个个都躲起来。”
佳期悚然道:“这丹阳王为了杀入城中报仇,城门前死伤了不少军兵,这又有什么值得的?”
俞阿公道:“岂止是报仇,东慕容统了山东之地根本不知足,不管这中土是谁占着,迟早都得来打。”
风隐看着佳期叹道:“若是那丹阳王进城只杀慕容显族,不伤百姓,倒也通理,只是这战事一起,无论如何苦的都是普通人。”
正说间,风隐耳力极聪,听到前方有窸窣脚步,忙一手拉了一人,躲到一旁墙后,正要探头去望,却听得身后已有人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一个老不死的,还有两个小的。”
三人忙回身去看,只见一个眉目俊秀、身姿高挑的男子正看着三人微微发笑,眼神中满是捕到猎物那般欣喜,随后许多军兵便站到他身后,将路封死。
风隐正要开口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却不料顾了眼前这貌美男子,身后又有人以极快身法靠近,风隐忙先护了佳期,俞阿公却一声惨叫,已被一军兵挟住。
风隐从未在巷陌间与人动手,不知那男子率先发声乃是声东击西的计策,心下想明白后,十分恼怒,修罗之火腾然升起。
佳期见状忙拉了风隐的手道:“风哥哥,俞阿公被他们捉了去,且看他们要做什么。”
风隐这才强行压下心中怒气,看着那男子道:“你们要做什么?”
男子款款施礼,开口道:“这青天白日间,三位鬼鬼祟祟不走正道,又是做什么呢?”
佳期轻轻哼了一声道:“我们不过是想找个静僻处走走,你们才是鬼鬼祟祟,无端拿了这位阿公做什么?”
男子上下打量一番佳期,掩口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在下丹阳王之子,慕容广。我父王率兵进了城中,恐原本统这城的慕容人等危害百姓,着我四处巡逻,保民平安,你们形迹可疑,我自然要拿问。”
风隐和佳期同时暗道:“慕容广?”
佳期又暗暗向风隐道:“风哥哥,难道他就是害了龚大哥夫妇的慕容广?”
风隐轻轻点头并不多说,挺身向前一步道:“我们不过是城中普通人家,哪有什么形迹可疑,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慕容广示意拿了俞阿公那军兵靠近自己,然后才说道:“此处不便问,几位随我走几步吧。”说着便命人挟着俞阿公顺着大道走去。
俞阿公直回头大叫:“风公子,救我,救我。”
风隐和佳期自然不便丢下俞阿公,于是跟了上去,慕容广回头看了一眼,得意笑了几声。
众人来到一处宽阔地前,只见一处矮墙下大大小小站了二十几人,皆被军兵以刀加颈,有些战战栗栗,有些哭得声都没了,唯有当中三人,身着华服,凛然站着,想来是有些身份。
俞阿公已被军兵挟着交给那些人列中的一个军兵,俞阿公双腿直抖个不停,口唇轻颤道:“风......风公子......”
佳期看了这情形,停下脚步来,看着风隐道:“风哥哥,他要杀了俞阿公和咱们,他们人多,怎么办?”
风隐点头轻声道:“待会儿你跟着我,不要怕。”说着紧紧握了佳期的手。
慕容广早回头看着二人,眼神中充斥着热烈欲望,阴恻恻笑道:“两位这边请吧,这些人和你们一样,都要接受讯问。”
风隐嗯了一声,便拉着佳期缓步穿过军兵让开的道,待走到慕容广身前时,急运体内火元之力,双手钳向慕容广双臂,风隐本以为慕容广并未料到自己有道法在身,突袭之下必然能一举制住他。
慕容广瞬息之间却早已飘身后退,冷冷笑道:“你当小爷不知你底细吗?就凭这点儿微末计俩,还想偷袭?”说着身形骤停,静等风隐扑过来。
风隐一扑即空,本想趁慕容广倒退之势紧追过去,不欲使他有间隙还手,不料慕容广突然止了身形,心中正自疑惑,却见慕容广右手轻挥,木元应势而生,化作漫天藤条窜向风隐周遭,风隐暗叫不好,强行刹住去势,向一侧避去。
哪知慕容广不仅木元道法高深,心思更加精细,早预风隐可能退路,风隐甫一侧退,左侧身子立刻被青藤热辣辣抽了几下,顿时心下怒气横生,暴喝一声,顾不得眼前木元密集攻势,强运修罗之火,浑身化作一道火球般冲向慕容广。
慕容广心下暗喜,以为风隐激怒之下不顾生死,于是木元攻势更加凌厉,除却青藤外更添了许多青木刺,看着冲来的风隐身上伤痕愈来愈多,不禁阴笑。
火元木元胶着处不断传来哔哔啵啵的杂响,风隐身形渐慢了下来,便知已到了慕容广木元最盛处,于是左右分工,一运木元一运火元,慕容广顿觉体内木元不受控制开始外泄,风隐周身原本耀眼夺目的火元霎时间宛如多了十几年功力,修罗之火紫焰随即暴涨数倍,将风隐和慕容广尽皆笼罩其中。
一旁之人惊惧之下早已逃得远远的,如今看着二人身影皆被这鬼魅一般的紫火吞没,不由惊呼出来,正担心火中两人时,只见紫焰忽忽闪了几闪,一道人影被甩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正是慕容广,众人见他衣衫被灼得残破不堪,便知是吃了亏。
修罗之火紫焰渐息后,风隐身影才现了出来,众人见他表体肌肤通透,隐隐显出脉络,更加惊惶,有几个军兵吓得丢下刀,后跌倒地。
慕容广勉强从地上爬起上半身,指着风隐道:“你这什么诡异道法?看你年纪和施为,最多五六年功力,怎么可能破了我苦练十几年的’木髓功’。”
风隐火元渐渐收归,体表异象消去后,先是看了佳期无碍,方才对慕容广道:“苦练?我怎么听闻你是以血炼之法,专取别人功力为己用,我这‘二元共发,木元生火’的道法也是第一次与人对战,就当是让你明白邪外道法终究敌不过正道。”
慕容广正要开口辩驳,突然一道身影闪到他身前将他扶起,将一件绿色长衣披在他身上,众人这才瞧见来人面容,竟与慕容广一般,也是个容貌极佳的男子,皮肤白皙,眉目流转间竟有神气仙质。
慕容广见了来人却更恼,忙挣脱来人扶着自己的手,也不抬眼看来人,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脉脉含笑,看向慕容广身后,轻声道:“师弟,将军不让你在城中胡乱跑,你怎么不听呢?他老人家可一通好找。”
慕容广听了来人所说,竟慌了神,回身望去,果见一队人马整肃而立,当头一人骑在马上,身披甲胄,浓髯重眉,目光炯炯,不怒自威,慕容广走了几步到那人马前恭敬有礼,嘈嘈说了几句胡语,马上之人只简单回了几个字,但言语间显是含着威严怒气,慕容广听了面露不忿之色,却也不敢多说,只得静立在旁。
站在近处的貌美男子目光在风隐身上转了几转,才柔声道:“这位公子,好俊的火元道法,不知师承何处啊?”
风隐冷冷相视并不答话,佳期靠近风隐,看着那男子怒道:“你和那个慕容广师承一脉,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貌美男子见了佳期,脆声笑了起来,又道:“这位小妹妹,好看得很,大哥哥我叫安诗宇,想必你也有个跟你相貌极配的名字,快告诉了我。”
佳期却扭头看着风隐,不再理会安诗宇,风隐这才指着矮墙边被众军兵挟着的人道:“你们在城中滥杀无辜百姓是何道理?”
安诗宇听了风隐一问,脸色沉了下来,回身看着慕容广和那浓髯将军,那马上将军又讲了几句胡语,最后操着极劣的汉话道:“燕帝有命,不杀百姓。”说完怒目看了慕容广一眼,慕容广愈加恭敬,不发一言。
安诗宇听了回过头来看着风隐道:“小兄弟,你听到了,燕帝和丹阳王如此仁爱百姓,自然不会无故伤害,是我这个师弟不懂事。”后又向矮墙边众军兵喊了几句胡语,那些军兵听了忙收刀归了队列中,丹阳王和慕容广便转身离开。
安诗宇紧跟上去,行了两步突然回头向着风隐笑了一笑,右手微抬,三道绿光从风隐耳侧激射而过,背后有人应声而倒,风隐和佳期忙回头去看,只见原本被挟着的人群中那三个华服之人已毙命。
安诗宇却早已随着人马队伍远去,只远远传来他清晰有力的声音道:“不杀百姓,可中土姓慕容的,就一个不能留,呵呵呵呵……”
风隐和佳期心下自是愤怒,可风隐自知绝非安诗宇对手,只得回身去扶俞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