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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俞府深宅

俞阿公犹自惊魂未定,急急拉了风隐二人又朝北向奔去,不消片刻功夫就到了俞府门前,风隐在无界城也见过别人大宅,却也没有如俞府这般气势恢宏的,竟有城墙高耸,东西望不到边,宛如一座城池,城墙上不时有人影晃过,显是戒备森严。三人驻足城门楼下抬头,只可望见城门上方正中镌着“利有”二字,门楼墙垛左右挑出两盏大红灯笼,上各书一“俞”字,城门两侧又镌有楹联:连游天地循五行土德为应,静观星月历万年今朝最明。

守城门之人见三人靠近,忙查问,风隐等自报了姓名和来处,查问之人拉了旁边另一人略一商议,又上前问道:“风公子和佳期姑娘可曾在忘吾山平居谷云天易老前辈处停留?”

风隐和佳期对望一眼,点头称是,那两人竟喜得跳了起来,先前查问之人忙对另一人道:“你速去通报,我送他们往前厅去。”说完,那人早一溜烟跑进了城门里。

留下那人笑道:“云老前辈和夫人已经派人在忘吾山寻了大半年,本来以为二位......二位……真没想到,二位就这么活泼泼的回来了,他们听了不知怎么高兴呢?”

说话间四人已进到城门里,原本被城墙遮蔽的层层叠叠房屋终于显露出来,整座城依山势而建,越往北去房屋越高,阔道自将其割分为九个群簇,每个簇群望去少则十几间多则三十间房屋,鳞次栉比有之、错落有致亦有之。

守城之人将风隐三人来历与墙内另外守备之人说明,风隐三人又被那人带着走了一些时候,方才走到一间被石制照壁遮了正堂的院落中,刚一绕过照壁,就见云天易和云香岚以及另有一人急急迎了上来。

佳期跑上去先抱了云香岚,两人叫了名字便哗啦哗啦往下掉泪,云天易见了风隐自然激动,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搂着风隐肩膀半晌,方问道:“风隐,快,快说说,你们这些日子哪里去了?当日坠崖可曾受伤?”

一旁微笑不语的那人待云天易看完问完,走上前来道:“云前辈,先让孩子们进屋吧,一路风尘仆仆的。”又看着俞阿公问道:“这位老人家是?”

云天易忙回身指着发话之人向风隐介绍道:“哦,这位就是你们俞伯伯。我倒老糊涂了,咱们进屋里再说话,走走走。”

风隐这才细细看了俞方垚,见他身材高挺,神貌清逸,深色肌肤,眼中透着炯炯光,眉间隐着赫赫威,风隐上前道:“俞伯伯,晚辈风隐,无界峰弟子,这位俞阿公是助我和佳期寻到俞府来的,路上还险些被慕容军兵害了。”

俞方垚凛然看了俞阿公一眼,俞阿公微微抬头上前道:“老头子姓俞,在城南住,说起来与垚大侄儿令尊算是同宗兄弟,我家孙儿时常念着侄儿都叫’伯父’呢。今日在门里看到两位小友是生人,怕他们被军兵无端捉了去,就冒死给他们带个路。满城人都晓得俞公和垚大侄儿是大大的善人,侄儿的朋友,老头子当然要保他们周全,并无他图,并无他图。”

俞方垚听了心下会意,忙谢了俞阿公对风隐二人照拂之意,又命人带了俞阿公去用饭,并命用饭后送些钱和衣物给俞阿公,车送俞阿公回去。

云香岚也让佳期叫了俞方垚“伯伯”,进屋时云香岚才告知风隐和佳期,她已与俞方垚成婚,风隐和佳期听了细细留意四处,果见庆婚装饰之物尚有痕迹,俞方垚更时时顾看云香岚,生怕她摔了碰了。

佳期回想当初云香岚离家出走因由,悄声问道:“香岚姐姐,你当初不是因此事躲逃了出去吗?”

云香岚瞥了一眼俞方垚,脸色泛红,忙道:“那…...那都是误会,我慢慢与你说。”说着便拉了佳期一边去说话。

这会客之处名唤“轩仪堂”,外看已是雕梁画栋、挺檐飞甍,进了里面更是富丽堂皇、满目生辉,一色紫檀长桌齐齐摆着,整肃有仪,俞方垚令众人落座后,未等风隐佳期先问,便道:“佳期姑娘,自你和风公子坠崖后,你阿母和云前辈、阿岚都疯了似的寻你们,久寻无果才来金穗城找我帮忙,我又派人和他们一起去忘吾山,一草一木都要细细查看,苦苦数月直寻到大雪封山之际,我们……我们只当你们二人已无生还可能,便才罢了。”

佳期神色黯然看着风隐,又转向俞方垚道:“俞伯伯,本来我和风哥哥极快便脱了身,只是迷了路,兜兜转转耽搁许久。母亲她……她哪里去了?她可被神鸟伤了没?她定是以为我和风哥哥已经不在了,必然伤心。”

俞方垚忙道:“佳期,风公子,二位放心,凌师妹并无碍。我方才亲见到你们两人,便即命身法极快的弟子,去往无界峰传信给她和你们众位师父了,不消几日他们当知晓你们已经安然无恙了。”

风隐听到无界峰,急问道:“凌师伯她,回无界峰了?”

俞方垚点点头道:“是,你凌师伯心灰意懒之下,便返回无界峰去了,一来是将你二人消息告诉你们师父和乙归道人,二来听闻南边修道者中邪魔丛生,乱政害民,坏我道名声,所以赶回去与无界峰众人合力除魔卫道。”

风隐想到自己修道本也是怀着匡扶正义之心,没想到恰逢时机,自己却身在中土,全然出不上力,不禁怅惘至极。

佳期想起幽水和莫松声,忙又问云天易:“云前辈,幽水姐姐,还有莫松声莫大哥怎么样了?”

俞方垚和云香岚听了脸色一怔,忙看向云天易,云天易脸色惨淡,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松声没了,幽水也走了,清灵草也丢了,只留下我这个孤老头子,若不是香岚成婚,老夫许是就此销声匿迹了。”

风隐和佳期皆骇然,问道:“幽水姐姐走去哪里?为何要走?”

云天易闭目摇头半晌方道:“松声被那血魔妖女断腿之后,又遭六翼灵凤不测神力所伤,待我们在山坳间寻到他人时,只留了奄奄一息,没说几句话......便……便去了。老夫本以为,自己修道几十年,已然于生死看淡,视之等闲,可……可松声一去……”

讲到此处,云天易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云香岚忙上前安慰,许久云天易终于平静下来,云香岚知他眼见风隐二人完存于世心绪激荡,又忆及二徒之事更加伤心难抑,便坚持扶他出了前堂,自去休息。

俞方垚相送云香岚去了才回身道:“后来之事,我略略听阿岚提过,说是幽水起初还相帮找了你二人许久,可终日苦闷不语,后来我又派人去一起找时,众人愈加觉得你二人未能生还。幽水竟于一日愤说要去寻那血魔妖人,为莫松声和你二人报仇,云前辈和香岚他们苦苦相劝方才作罢,哪料幽水竟在众人夜深入睡后,自己走了,此后数月间,杳无音信。云前辈一生就这两个徒弟,一死一走,再加上......听说那血魔五尊的领头之人竟可能是云前辈的亲弟。诸多烦乱之事接连发生,云前辈急火攻心生了场大病,凌师妹和阿岚只好将他安置在我府中修养,香岚既是半个徒儿又是半个侄女,若非如此,云前辈悲愤交加之下真不知该当如何。”

风隐和佳期听了,心中自是为莫松声之死愤懑哀伤不已,佳期粉颊一怒道:“云老大是云前辈亲弟?云前辈待人这么好,为什么他的亲人却......都是血魔族人太可恨了,就连莫松声大哥那么好的人,竟然因为一株清灵草无端丧命,难怪幽水姐姐一定要去找他们报仇。血魔族这帮人连原本是自己人的姜大哥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歹毒至极。”

俞方垚奇道:“姜大哥?就是那个火元道法极高的血魔五尊者之一,姜林枫吗?”

风隐点点头,才将二人与姜林枫同坠山崖,合力脱险,清灵草废除姜林枫功法,以及五顶之困,再遇姜林枫等诸多事细细说了,俞方垚听了不禁感慨万千,许久才道:“没想到,你二人这近一年间,竟有如此遭遇,当真匪夷所思。这姜林枫听来绝非性恶之人,只是身受血魔尊者养育之恩,自为报答之意,才和其他血魔尊者混在一处,如今自毁功法,欲求解脱,于他而言倒也不算坏事。至于你们所说玄音五顶,我隐隐听到些传说,竟不知真有此等地方,圣姑一生执念,竟以结界护民之由困了那多无辜之人,哎——这世间善恶岂是一言能辨得清呢,如今圣姑一死结界一除,有机会当去拜访一番才是。”

几人说话间,云香岚早已缓步走了进来,坐下静听,听完直叹道:“那位吕苍姑娘,与我一般年纪,竟要去治理五顶上几千人的生计未来,当真可敬可佩,只是,韶华易逝,她这一生岂不都要付给族人……”

俞方垚柔声道:“阿岚所虑也极有道理,不过人各有志,听风公子所说,那吕苍姑娘初接大任便能极力促成结界解除一事,更有广罗天下文艺之愿,再加上五顶地灵人杰,适于修道,假以时日,五顶想必会有另一番繁荣景象,这必然是那位吕苍姑娘心中所向,才会在极短时间内有如此安排。”

俞方垚正自赞叹吕苍的非凡抉择,忽见云香岚脸上仍无喜色,突然想到她以芳华之年嫁于自己这不惑之人,余生恐只有相夫教子之事可做,而同年之人吕苍却挑起族人首领重担,云香岚心中未必有好滋味,于是忙走去云香岚身边拉起她手,道:“阿岚,我…...我也只是一时感慨,你若不高兴听,自当责骂我,可不要心中憋闷,对腹中胎儿无益,伤了自己更不好。”

云香岚一怔,羞红脸看了一眼风隐和佳期,忙嗔道:“你这把年纪了,当着风公子和佳期,说什么呢?”

风隐和佳期眼见俞方垚宠云香岚之举,比起云香岚自己更加羞赧不已,纷纷撇了头不去看二人,听到俞方垚提及胎儿,又心中一惊,忙回头看着云香岚,佳期喜的问道:“香岚姐姐,你……你有了身孕?”

俞方垚哈哈大笑不语,云香岚急推了一把俞方垚,对佳期道:“嗯,已有近百日了,似他这等不知羞耻的人,才会当着你们小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哪里有不高兴,用你来献殷勤。”

佳期少女心性,跑到云香岚身边直直盯着云香岚肚子看了半晌,疑惑道:“香岚姐姐,怎么不见你肚子鼓起来呢?我还想摸摸我的小甥儿呢。”

俞方垚和云香岚听了皆哈哈一笑,佳期又道:“怎么?”

云香岚瞪了一眼俞方垚才道:“要再过一些时日才看得出来,还有啊——要论辈份,自当从他那里算起,这便是你的弟弟抑或妹妹了。”

佳期“啊——”了一声,忙掩了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转,边思索边道:“可香岚姐姐是我的姐姐,我又是香岚姐姐孩子的姐姐,那不成了咱们仨平辈了吗?这可坏了……”偷眼看云香岚在哪里兀自窃笑,又看了一眼俞方垚,忽而大悟道:“呀——是我叫错了,香岚姐......不对,我该你叫你俞夫人了,这下对了吧?”

风隐听佳期在那里饶舌一般说了半日,正感好玩发笑,待佳期说道“俞夫人”三字,方才惊觉原来已该改了对云香岚的称呼。

俞方垚却笑道:“无妨无妨,阿岚喜欢你们叫她姐姐,还是叫姐姐吧,她高兴便好,至于孩儿诞下怎么叫你们......嗯,自然还是兄姐称呼,你们叫孩儿之名即可,岂不两全?”

三人听了,脑中略一想,便觉极妙,风隐和佳期道:“还是俞伯伯想得周到。”

云香岚瞥着俞方垚啐道:“就你鬼主意甚多,想得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

四人又笑将起来,少时有侍者报饭菜已备妥,于是众人齐去用饭,饭间俞方垚又极力相劝风隐二人多留些时日,一则南边妖道横行,局势不明,贸然南下恐有不虞,二则云香岚和云天易好容易与二人重逢,自有许多事情还要讲,中土虽甫经战乱,好在燕帝严命不得行劫掠之事,反倒相对安稳。

风隐和佳期虽心系凌波仙和无界峰众位师父,但觉俞方垚言之有理,况且二人安然无恙的消息已有人送去无界峰,倒也不急一时就南返,便答允逗留些时日,二人就此留在俞府,佳期更是日日与云香岚共枕而眠,俞方垚不得陪卧云香岚身边,却不敢露出丝毫怨怼之意。

风隐因感云天易痛失爱徒之惆怅,于是每日便去请教道法修炼之事,将五顶上自行领悟的“木元生火”说与云天易。

云天易耗费几十年钻研“二元共发、二元共生”,平居谷时只教了“水元生木”之法给风隐,不料风隐于五顶潜心修炼时,竟能自行领悟了“木元生火”,还在金穗城一试即成,二人欣喜之下便知“二元共发、二元共生”定能在相生力元之间运用,于是没日没夜修炼,在云香岚和佳期看来简直如痴如狂,几番劝解无果,便也由他们去了。

风隐不顾昼夜的钻研道法,佳期终觉有碍身体,更担心云天易年老不能受此熬煎,于是心生一计,假托久在府中头昏沉沉的不好受,便要拉着风隐去北面山上瞧瞧山石花木。佳期又恐这计策有所纰漏,于是找云香岚商量,其时恰值季春,天地土元盛起,俞方垚日日不是外出在农田药田就是闭关修炼,云香岚正烦闷,听了佳期的计谋便欣然答应同去。

风隐闻得佳期身体不适,又见云香岚在旁劝说一同外出散心,果欣然答允,便同二人出了俞府北门。

随侍云香岚的人听说自家夫人要上山,怎么也要跟着,生怕云香岚有所闪失,遭了俞方垚责骂,云香岚严命不许也没法,只好命他们跟在身后。

因俞府北半已在山势缓起之处,故三人一出北门便是一座重檐攒尖、造型雅致的观景亭,匾额上写着“枫月”二字。

云香岚拉了佳期走进亭内,指着不远处低洼一处枫林道:“可惜现下只是枫树开花,若是入秋再来,那片枫林湛湛映红,可是海一般的壮观。”

佳期眺望过去惊问道:“怎么原来枫树也会开花的吗?香岚姐姐,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呢。风哥哥,你快来看,枫树会开花,你看——像不像挂了桑葚的枝子。”

风隐上前一看,果然是绿森森一片林子,碧叶上点缀着绛红花珠,远看倒真有几分像桑葚挂在枝上,风隐道:“像,不过倒没桑葚那般一穗穗接起来密集,说起来都有几分馋了。”

云香岚盈盈一笑忙又拉着二人往山上走,说道:“这可别看了,再勾起思乡的心来,倒让我犯难了。”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上了半山腰,因云香岚怀胎体力不胜,只得折返,佳期和风隐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着云香岚,云香岚略显愧疚道:“我没事,本想着让你二人好好散散心,相处相处,这身子却越发力不从心了。”说着偷眼左右瞧了瞧,倒突然升起玩心想要试探试探,又道:“早知如此,该让你二人甜甜蜜蜜独处的,有我在,你们倒不好吐露情意了。”

佳期听了霎时羞红了脸,低声道:“香岚姐姐,你怎么胡说起来了?”

云香岚咯咯笑道:“怎么?佳期倒被我说中心事了吗?这有什么好羞的,姐姐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哪个风流俏少年还不多看我几眼,都想和我说话呢。依我看,佳期的俊模样比起姐姐那时还要引人,怎么样?风公子,你觉得佳期姑娘如何?”

风隐听她二人说了半日才略略懂了一些,云香岚突发此问,风隐一时语塞,看着佳期温雅秀气、皓肤明眸,心想自己倒从未细看过佳期样貌,确已出落得娇美。

云香岚见风隐看得呆了,忙咳一声道:“怎么不说话,风公子?”

风隐这才回过神来,道:“佳期自然好看,我做哥哥的,心里欢喜得很。”

云香岚和佳期心里皆是一怔,云香岚忙又笑道:“那可是了,佳期姑娘还要两年及笄,到那时见她好看的青年才俊可又要多不少了,到时候就不知风公子还有没有如今这般欢喜了。”

佳期更不说话,轻轻推着云香岚的一臂催她下山去。

风隐见佳期不语,以为她心中恼怒,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顾低头扶着云香岚走路。

快到俞府北门时,天色将晚,云香岚又坚持驻足看了一阵夕阳,方才换了随侍之人扶着走入府门,夜幕始降,早有人掌了灯,谨慎带路。

风隐目明耳聪,甫一进门便瞥见一道人影在远处越墙而入,隐在了某处院落中,忙道:“西侧有人,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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