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遄飞一进饭馆,里面气氛十分凝固,饭馆的伙计在柜台不敢多说话,默默理账目。
饭桌前只有陈同一人端着酒杯低头不语,他表情似喜非喜,倒像是有千言万语的悲怆无处诉说。
陈遄飞道:“你可早就戒酒了的。”
“哎,今儿高兴,就喝了几杯。”陈同用手揉了揉脸。
陈遄飞口不对心的说道:“对了,我明天陪着那俩表舅去逛逛长城吧。”
陈同听了不可思议的抬起头:“谢谢你有这份心,不过不用了,我打算饭馆关门一天,我陪着去,你在家好好写暑假作业吧。”
“别啊,还是我去吧!”陈遄飞赶紧说道。
就在这时,孙大建一撩门帘进来:“哎呀,这是我侄子小飞吧,来吃饭咧。”孙大建看到陈遄飞的眼睛颇似自己表妹孙清歌,一眼就猜到他是陈同儿子。
他看陈遄飞身材清瘦,皮肤白皙,眼神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傲气,这傲气第一眼很惹人讨厌,跟他们农村人不一样,好像极瞧不起他似的。
孙大建虚伪的想表达亲热,上来就要拍陈遄飞胳膊,被他一下就闪开了,陈遄飞就跟猴儿一样敏捷,眼神里露出一丝厌恶。
陈同道:“这孩子不喜欢让人摸头,别见怪。”说着对陈遄飞微微督促道:“快叫表舅。”
陈遄飞敷衍的叫了一声:“表舅好。”
孙大建摆摆手:“抹四儿,抹四儿。”
陈同道:“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午人呢?”
孙大建笑道:“他不舒服,回去睡咧。你们在聊啥嘛。”陈遄飞目光扫过孙大建,他看孙大建神色如常,看来刚刚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在厕所偷听。
“正说着明天我带你们出去转转,你们来的路上不是说想来燕城看长城吗?我明天开车陪你们去,天气预报说这几天可能有雨,开车方便点。”陈同笑道。
“啥?明天你带我们去旅游?不用不用,绝对不用,我们自己逛逛。”孙大建语气坚决,他实在不想多跟陈同待着,生怕哪句话说错就露馅了。
“我陪你们去吧!表舅,我爸他忙着呢,他明天要是饭馆不开门,送菜的送肉的都得一直给他打电话,我们这胡同好些人都吃不上午饭了,麻烦着呢。”
“哎呀,你们都这么忙,额自己去就行了。”孙大建连连摆手。
“那哪儿成啊,那哪儿能让亲戚来了燕城自己去逛的啊,我们家没这个理儿。反正我跟我爸,您得选一个,不然您二位迷路了,晚上回不来了可怎么办啊?我爸不得急死啊。”陈遄飞双手抱胸道。
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就连陈同都不知如何反驳,家里很穷,少开一天饭馆确实损失很多,他还想在开学之前攒出来陈遄飞的学费。
孙大建心想:“反正都得有人陪着去,还是小的好糊弄一点。可为啥感觉这个小子话里有话呢?”
“那...还是让小飞一起去吧。真是谢谢我侄子了。”孙大建犹豫道,还是选了陈遄飞。
陈遄飞听了赶紧乐道:”那明天咱们还得早起去爬八达岭,表舅咱们都赶快回去睡觉吧!”说着就把门帘撩开,他生怕这俩人待在一起又变了主意,只是他自始至终都还在生他爸爸的气,没再理他。
第二天清晨七点多,几人在逸兴饭馆风卷云残般地吃完早餐,等到准备动身去八达岭时,陈同在后面喊住儿子:“你小子给我等会儿。”
陈遄飞扭头问道:“又怎么了。”
陈同把陈遄飞单独拉回饭馆,他打开钱包,一咬牙拿出五百元大钞说道:“带上现金,跟我也就算了,跟别人说话别老嘴里跟吃了枪药似的,路上别让你表舅掏钱,有点眼力价儿。”
陈同一时忘了给儿子准备的雨伞在哪,嘱咐完之后低头寻摸。
陈遄飞接过钱之后心里一阵压抑的愤怒,这是陈同省吃俭用攒出来的,现在全都要招待那俩骗子了,他不由得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了。”
“陈遄飞,别这样吊儿郎当的,你妈妈回来看到你这样会高兴吗?”陈同看到他这幅样子,压了两天的火儿,此时终于有点忍不住了。
“你也一样吊儿郎当啊,我还不是遗传的你吗?你说我妈很快就会回来,从小到大我被你骗了多少次?我妈真回来那一天,也是来跟你办离婚的。”
陈遄飞看到自己爸爸对着这俩毒贩子如此客气,也看不出来他们是骗子,他气话脱口而出。
“你...”陈同极爱自己的老婆,听到这话,气的扬起手来。
“你打啊!”陈遄飞梗着脖子看着自己老子。
陈同缓缓把手放下,他心里一阵难受,也许…真的是被自己儿子说中了,她是遇到合适的人,所以才想回来办离婚吧。
陈同缓缓放下手。面色疲惫的说道:“你这么讨厌我,这么多年也不喊我爸,你妈要是回来了,咱家那个小屋留给你们娘俩,我走就是了。”
陈遄飞愣住了,一阵内疚掠过心头,却又嘴硬不出口,更有一种偏执的伤心。他背上书包一扭头,撩开饭馆门帘就走了。
站在门口的哥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陈遄飞风风火火的走出来,径直往胡同口走,边走边语气不善的喊道:“走吧表舅!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去往八达岭的大巴车晃晃悠悠,边走边堵,过了两个小时,导游举着小喇叭用沙哑的声音声情并茂的介绍着:“各位游客,现在我们的汽车正行驶在八达岭高速上,预计将要在十一点到达八达岭长城。现在马上就要进入即将参观的八达岭景区了,前面那座山,就是军都山…”
陈遄飞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紧张的观察着两人,孙大午双眼发灰,那颜色像剥皮的葡萄,他还不停的在那里咳嗽。
而孙大建则在那一边掏裆一边傻乐,陈遄飞越看这俩人越奇怪。
孙大建心想,我们骗陈同说是来燕城旅游,如果不来一趟长城显得太假了,反正蹭吃蹭喝他的,也不需要自己花钱,他们燕城人还缺钱吗?
他一边幻想自己如何跟“潘家园大老板”周旋,人家如何赏识他,他如何赚了一大笔钱,赚了之后找个地方,盖一个长阳家那样的大院儿,可老祖宗的阴霾表情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心中一惊。
就在此时,大巴车缓缓刹车,车上一阵欢乐的躁动,他们到了。
人头攒动,游客如潮。
所有人都是为这雄伟建筑而来,越站在高处,越让人心生豪迈。俯仰之间,狂风呼啸,身后城墙如金戈铁马,远处绿山妩媚如美人。
陈遄飞和孙大午两个人体力好,早已把孙大建远远甩在身后。陈遄飞看他比孙大建老实,时刻找机会想跟他套话。
孙大午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哎呀,头晕滴很,这楼梯怎么被个大石头挡住咧?好汉坡咋还不到啊。”在北七楼抬头仰望,陡峭垂直而上就是北八楼,然而两个楼中间被一块巨石截断了路,想去北八楼只能从边上绕一个弯,此处三三两两的坐着歇脚的游客。
陈遄飞还觉得孙大午身体素质不错,可此时再看,他现在双眼血丝密布,眼白隐隐有些发灰。
他有些担忧的问道:“表舅,你没事吧?”
孙大午摆摆手:“磨四!就四累嘛。”
陈遄飞扭头看着孙大建,他还在下面吭哧吭哧手脚并用地往他们所在的北七楼爬着,大概还隔着一两百米的距离。
陈遄飞赶紧趁着这个机会问道:“表舅,我妈打电话都跟你说什么了?”
孙大午吓了一跳,他生怕自己随便一说,又被孙大建骂,因此他看着下面还没爬上来的孙大建心里很着急,有些语气躲闪的说道:“啊?就是,就是说想你和陈同了嘛。”
陈遄飞坐到他边上,从书包里递过去一瓶脉动:“你放心,我不告诉大表舅,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报警跟警察说,你吃过奇怪的东西了啊。”
孙大午紧张的往边上挪了挪,风一吹他的头,他只感觉更难受了。他一嘬牙花子,感觉有什么腥咸液体从牙龈往外渗出。
他赶紧喝了一口脉动的水把嘴里的液体涮了涮咽下去,陈遄飞没有注意他的牙,只是焦急的望着他的脸。
孙大午心里非常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这玉器能卖多少钱,他转头说道:“你帮帮额,带额去医院,饿立刻告诉你你妈在哪,只要你别让警察抓我就好。
你妈妈,你妈妈就要有生命危险了,你去的晚了她就完了。”
陈遄飞听到妈妈有生命危险,他心头猛震,随即担心孙大午死了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在电影里好像看到过这样的情节,有人为了运输毒品,用小塑料袋缠上吞下肚子,一旦包装破了的话,犯人自己也会死掉,他以为孙大午他们逼着妈妈吞下毒品运输,那她现在确实很危险,赶紧说:“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你是不是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还没取出来?”
孙大午犹豫着说道:“不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孙大建“哎呦哎呦”的叫苦着,终于爬了上来,他一屁股坐在孙大午脚下的台阶。“哎哟额滴个娘啊!总算到头儿了吧。”
陈遄飞差点就能问出来什么了,又被这个孙大建搅和了,他没好气的说:“北七楼到北八楼的路断了,得从下面小路绕开大石头再爬上去。”
“啥!额刚刚上来时那条分叉路是不?那额多爬这一段是干啥!哎呦!”孙大建气的直拍大腿。
孙大午一看自己哥哥来了,他又不敢说话了,他把水瓶顺手扔到了山下。
有个穿着粉色冲锋衣的小女孩连忙指着孙大午大说道:“妈妈,那个人他乱扔垃圾!”女孩的妈妈看着满眼血丝,面容可怖的孙大午,“嘘,别乱说话。”她赶紧拉着小女孩走开了。
孙大午此时突然不难受了,他还感觉自己饿极了,内心有一种暴躁的感觉,想征服一切,还想跑到人尽可能多的地方去。
眼下可以被他征服的事物第一个就是北八楼的好汉坡,他猛地站起来,陈遄飞心里急不可耐,赶紧追上孙大午。
孙大午好不容易才爬上来,他看到两人这么快就站起来,他坐在台阶上累的边喘气边喊道:“哎呀,这么快就继续爬。让额歇会呀,额的娘呀。”
孙大午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他几步就跳下台阶,再从边上的小路大步走去,除了肚子里一阵阵抽搐的饥饿感之外,他就没感觉这么好过,前面那个穿粉色冲锋衣的小女孩,正赖在妈妈身后,偷偷看他。
他忍不住龇牙,露出暗红色牙帮子,对着小女孩歪头抽搐了一下,灰色浑浊的眼白一瞬间也翻了出来,自己却浑然不觉。
跟在他身后的陈遄飞并没有看到孙大午的面部表情,只看到面前小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陈遄飞最讨厌小孩子哭闹,他赶紧戴上他的耳机,因此没听到小女孩哭着趴在妈妈怀里喊的那一声:“妈妈…怪物…”
前方是陡转急上近75度的陡坡,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陈遄飞只能紧紧攥着横杆往上走,他想看看孙大午爬到哪儿了,却没找到。
他看了一圈,一抬头才发现孙大午居然比他爬的快很多,他已经快要到达北八楼的烽火台顶,而且孙大午的四肢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扭动着…像是野兽,或是某种虫子?
伴随着隐隐的不安,陈遄飞终于来到了北八楼的烽火台。
这里是长城的制高点,远远望去,长城如龙般从西南群山之间窜起,腾跃沟谷爬上南峰之巅,以升龙之势,在北八楼山巅傲视居庸关,随后急转直下,回身俯冲向南。
因为后面的长城没有修缮,所以北八楼烽火台的入口已经被砖头封上了,不允许游客进入,然而这里依然人挤人人挨人,十分热闹
陈遄飞喘着气跑到孙大午身边。“二表舅,你爬的也忒快了。”孙大午不理他,陈遄飞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孙大午居然有心情看女人,而且还是漂亮女人,眼睛又大又亮,长发如瀑。纤腰盈盈一握,穿着牛仔裤的两腿修长诱人。
陈遄飞自己也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这才用手在孙大午面前挥了挥”嘿,表舅,别看美女了,刚刚问您的事情还没说呢。”
孙大午转过头,以那种男人之间都会懂的傻笑声掩饰道:”嘿,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她,眼熟得很。”
陈遄飞有点焦急的说:”表舅别老打岔了,你刚刚说你知道我妈在哪,你放心告诉我吧,这是燕城,他孙大建不敢怎么样你,我肯定带你去医院。”
孙大午猛然想起了一般喃喃自语道:“对,我必须要去医院,这东西太邪性了…燕城的大医院肯定能治好我,这次不能听哥的了。”他感觉双眼充血,一把抓住了陈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