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胡同,下午2点半,烈日高悬。
陈同浑然不知八达岭发生的一切,他和儿子吵完架之后,心情很差。
今天伙计不在,他既要切菜炒菜,还得端盘记账,忙到两点才能给自己做点吃的。
饭馆一角,高高吊起的老电视上此时正播着天气预报,华北地区又到了雨季,今明两日可能有强降雨天气…陈同一边给自己煮面条一边听着,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突然涌现...
陈同二十来岁时,他曾带着帐篷与睡袋,一路从燕城徒步去藏城。
当他路过秦省,和几个路上遇见的背包客一起结伴而行,夜晚,他们在太白山脉搭起帐篷,那一夜银河如泻,仿佛触手可摘,他们在帐篷前用小酒精炉煮茶聊天,互相分享着彼此的旅程。
有个年长的背包客说秦南有一处世外桃源,叫洛水古镇,山上景色极美极美,山间雾气仿佛游龙,登山望雾海日出的美景,美到让去了的人都舍不得回来。而村内都是精致的老建筑,村里一切生活宛如古人,像是回到了明清时代。
那时古镇外还都是土路,根本不通大巴,路况不好,等闲没人开车去那里,否则回来就得换新轮胎,陈同听后十分向往,靠着一股毅力,足足走了几天才到那里。
十几年前的秦省,这种古镇里很少见到生人来访,偶尔有几个背包客来到这里,村民都会以热情的态度接待。他在镇子里住的时候,一说自己是从燕城徒步而来,更是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被邀请住在镇子里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家。
老祖宗十分和蔼,她招呼自己的外甥孙大建和孙大午,还有外甥女孙清歌带着他在镇子里游玩,陈同一个胡同长大的小痞子,上学时候揪着女孩子小辫子的小霸王,当他第一眼看到清歌,却呆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
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裙子,手捧着一本书,坐在书楼的门槛上,她有着神秘温柔的眉眼,笑起来时两个梨涡甜极了,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却如此恬静忧郁,就是这种气质让陈同自惭形秽,不知道如何开口。
孙大建和孙大午是二十来岁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他们俩犯懒不爱动,只有清歌带着陈同在细雨下的洛水古镇闲逛。
这是一座圆形的小镇,四面环山,还有一条河水蜿蜒穿镇而过,把镇子分为两半,两边靠着一座石桥相连,极为奇特。镇子里祠堂,书楼、戏台、宅院古街无一不精,大多是明清时留下的秦南古建筑。
然而陈同大多时候没有看景,却在看清歌,她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书卷气,让人觉得莫名的安静,这些都深深吸引了陈同这个浪子。
他一开始只打算住几天就继续西行去藏城,然而这里正值雨季,细雨连绵下了几天又变成暴雨,冲塌了出镇的路。正好,陈同也再没打算离开。
几天变几周,小住变长住。
雨季漫漫,陈同和清歌渐生情愫,却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直到有一天,细雨绵绵,略略能见天光,清歌想去山上采点新鲜木耳给老祖宗吃,陈同欣然陪她一起前往。
这两人比肩同行,亲密无间。
清歌蹲在树边摘木耳,陈同叼着根草梗吊儿郎当的在边上转悠。此时细雨未停,云间蓦然泻下一道日光打在她背后,陈同看到她脖颈上的汗毛闪闪发金,而她衣衫轻薄,早已被细雨润透,此时浑身如玉般透彻。
陈同嘴里的草梗掉在地上,他犹豫着,最终大步上前抱住了清歌,忍不住亲吻她的脖颈。清歌浑身颤抖着,她转过身,像欣然面对命运一样含着泪也抱住陈同…...
“下面重播一起新闻,8月6日晚,秦省洛水古镇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件,警方已发布A级通缉令,寻找以下重大在逃人员,犯罪嫌疑人孙长阳,身高一米七二,在蓄意砍死妻儿后被村民控制关在房中,在警方到达之前趁机畏罪潜逃,有发现线索的举报人,缉捕有功单位或个人,将给予奖励…”
新闻里突然听到”洛水“两个词,一瞬间把陈同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他把菜刀扔在案板上,缓步走到电视前,他不认识通缉令上的犯人,但他能看清一闪而过的画面正是洛水古镇…
陈同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今天是8月9日,这起杀人案发生在孙大建和孙大午来燕城的前三天,而洛水镇到燕城,坐大巴车还需要两天的时间。
洛水古镇离最近的派出所有几十公里的山路,如果是夜里发生凶杀案,警察最快也只能在8月6号深夜,或者8月7号上午才能到洛水古镇。这就说明孙大建和孙大午,和这个杀人犯几乎同一时间离开洛水镇的。
这中间一定有某种可怕的联系…儿子!儿子现在跟他们在一起!陈同想到这里,赶紧掏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再给孙大建打电话,也一样是无人接听,陈同心里一阵慌乱,他撩开饭馆的门帘就冲了出去,和正要进饭馆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陈哥你干嘛呢?”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被撞得后退一步。
陈同急忙的说道:“不好意思,有急事儿!”说着就往家跑。
“哎哎!那你还回来做饭吗?我等着你啊。”他推了一下眼镜,往空无一人的饭馆里扫了眼,冲着陈同的背影喊道。
“今儿不营业了!”陈同头也不回的往胡同里跑去,跑到门口时,一个黑影从头顶飞过,陈同赶紧一个闪身,一个大红高顶尿盆叮呤咣啷的砸了出来,撒了一地尿。
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穿锃亮皮鞋的中年胖壮男人狼狈窜出来,临走还不忘撂一句狠话:“王小亮,你这么大了还霸着老家儿的房子!嘿,不要脸!”
这哥俩早些年都住在胡同里,哥哥王常亮做买卖发迹了,早早就搬出胡同。弟弟王小亮,则是个普通地铁员工,天天上夜班值班,和哥哥比起来混得极为一般。
老家儿去世后,俩兄弟也老死不相往来,到也相安无事。可最近花枝胡同有了拆迁的消息之后,就在眼前,院子里一间继承权没分清楚的小房,就成了导火索。
陈同到了自己家院门口,却被王常亮挡住进不去,”王常亮,我这回屋有急事!别挡道!“
王常亮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自己袖口,这么热的天,王常亮还非穿着西服裤子和一件长袖衬衫,衬衫质地昂贵,还别了两个金光灿烂的宝石镶金边袖扣,怎么看都觉得一副俗气暴发户的气质。
陈同看他慢慢悠悠的,更是着急:“你让不让开?”
王常亮尽力摆出一个有钱人的傲慢,慢腔慢调地说道:“陈同,你有什么可豪横的?会不会好好说话啊,你跟胡同住时间长了,跟着王小亮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陈同此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哪还有耐心听他说话,直接拽着他的衬衫领子,把他薅起来摔到一边。
“哎呦!陈同你…你就是个穷横的疯子!”王常亮撞在胡同墙上,一身昂贵衬衫蹭上难看的脏土。
“我他妈说了我有急事!”陈同说跑进院门里。
院子里,王小亮又捧着一个尿盆出来了,原来他极懒,不愿意每天去公共厕所洗尿盆,于是一次买了两个尿盆,攒满两盆一起去倒,实在是懒人中的极品。
陈同平时和王小亮关系不错,对他喊道:“小亮,快把你哥轰走,别让他挡道儿!”。
王小亮举着尿盆对着陈同挥了挥,嘿嘿一笑道:“得嘞!借过借过。”
说完就跟陈同一侧身,端着尿盆从狭长的院门口出去。
陈同跑进孙大建和孙大午那屋一通乱翻。翻出来两身换洗衣服,两张秦省汉中到鹤南郑州的大巴车票,两张郑州到燕城的大巴车票,还有一个空的好猫烟盒,一包快吃完了的大枣。
两个人带着的行李如此简单,而且在进城检查站的时候,警察都已经翻过他们的行李了,还能有什么线索吗?
陈同正琢磨着,突然盯着好猫烟盒不动。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孙大建在饭馆里抽的烟是帝豪,那是鹤南烟,而好猫则是秦省烟,按理说应该是先抽完秦省的烟,再到鹤南买的帝豪烟,那还留着这个秦省带回来空烟盒干嘛?
他把烟盒捏瘪了,仔细的一寸寸捏过去,果然,烟盒底部,锡箔纸和烟盒直接夹了一个薄薄的硬物,他撕开烟盒,里面掉出来两张有点旧的sim卡。
陈同心里咯噔一下,他低头在屋里寻摸着,翻开抽屉找到一根针,把自己手机换上烟盒里的电话卡。
手机瞬间涌进无数短信,欢迎您来到鹤南...欢迎您来到燕城…防汛办提醒您...
陈同一条条往下翻看着,心中焦急万分。
突然,手机响了,是一个秦省号码。
陈同犹豫了几秒,接起来警惕地没说话。
对面男子“喂?大午,你总算开机了,你们在哪儿呢?是不是你们把孙长阳放跑了?”他突然压低声音“老祖宗气得好几天都不说话了,你们赶紧回来吧。”
陈同:“老祖宗?”
对面听到声音有异,电话啪的挂了。
他赶紧回拨回去,半晌,一个慈祥老太太的声音接起电话:“喂?”
陈同:”喂?老祖宗,我是陈同,到底怎么回事,孙大建和孙大午是犯事儿了吗?他们现在带着我儿子出去了,还有...”
“嗯,随他吧。”老祖宗打断了他,似乎对于孙大建和孙大午去哪儿并不在意,“陈同,你想不想见清歌?”
陈同:“清歌?她回去了?可小飞他现在...”
老祖宗突然开始猛烈咳嗽,比绝命毒师里的老白咳的还让人难受:“尸鬼横行,十室九空…咳咳咳”
陈同:“老祖宗,什么意思啊?你让清歌接电话!”
老祖宗:“带小飞来洛水镇,见到清歌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啪,电话又一次被挂了。
陈同立刻回拨,对面却关机了,陈同再给老祖宗的座机打电话,也显示无法接通。
“什么十鬼横行…”
他突然听到胡同外的马路上一连串刺耳的喇叭声,刹车声,撞车声,夹杂着恐惧的尖叫声…“杀人啦!!”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