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行路上,我或多或少地听说了关于这次御敌作战的大致情况。
首先,我们朔枭营作为先锋部队,是率先出发的,而朔月军的其它三营,得晚几日才到。
我一直听人说,朔枭营的设立,主要是为了弥补朔月军战时收集情报、刺探军情、实时联络和暗中行动等方面的不足。遥想十七年前的炎州之战,朔月军一大败因,就是情报的阻塞和联络方式的低效,致使贻误战机,给了敌人有可乘之机。此战败后,朔月军内部发生了巨大震荡,朔枭营的诞生便是其中的表现之一。
正如名字中的“枭”,也就是猫头鹰所含的寓意,朔枭营要同夜晚不眠的猫头鹰一样,昼夜不息、时时刻刻地为朔月大军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不容有分毫差池。一旦嗅到战机,朔枭营必须率先进攻,由此带动朔月大军的攻势。
因此,朔枭营内培养了大量的精英级别斥候、哨骑以及刺客。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在茫茫无边的夜色中,你无法嗅到他们的所在——而他们确实存在,而且就在你身边。他们无处不在......
其次,我们的目的地——万石镇,这个镇子也大有来头。万石镇是月州的西南重镇,位于月山山脉西南端的尽头,地势虽缓,但从山上滚落杂石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故名万石镇。
此镇位于月州、宁州、怒州三州交界处,是月州的西南门户,一旦失守,后果敌军便能长驱直入,踏过月州的平原和丘陵,直抵月州城城下。因此,此次朔枭营全营出动,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万石镇的情况,为朔月大军的防守、攻击等下一步计划,提供一切可行的方案。
最后,关于敌军的情况,这次来犯的敌人正是怒州军。石大头之前和我提起过,说他听老兵说,怒州此前向来和月州秋毫无犯,这次不知为何,突然兵临万石镇。月州城多次派人交涉,无果,不得不出兵御敌。与此同时,宁州的军队也奔赴万石镇,理由是作必要的戒备。
一时间,小小的万石镇,竟到临了三州之兵,真是可怕。
出发前一天,石大头来我这眼巴巴地讨肉吃。在这之前,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见到他们三个了,也没和我说去干嘛了,只说是在训练。
石大头、谢强、谢磊他们三人,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似乎已都成为了成熟、善战的士兵。石大头再也没有一整天的嬉皮笑脸,谢磊也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过一丝轻松惬意的坏笑了。谢强倒还一直随身带着他的那把小柴刀,一空下来,他就来我们伙房,坐地上,有什么削什么。
他们......好像藏着什么话没和我说。可能是交战的日子一天天来临了,不得不上阵厮杀的他们仨内心变得极其烦躁,连话也不愿多说了。想想也是,如果换作是我,当我看到敌人红着眼拿着刀,恐怕都会吓哭。
“癞子,等真打起来了的那天,万一情况不对,你就赶紧跑。”石大头故作轻松地说,却怎么也硬挤不出一丝笑脸。
我忿忿地说:“肯定能打赢,老高说了。再说了,就算输了,我也得和你们一起跑。一个人跑,算什么好汉!”
石大头长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他的牛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我不是怕你死,我是怕你们都死得不值。”
“不值?”他的话让我有一点触动,我问他,“什么叫不值?”
“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我是在为谁打仗,我怎么就要打仗去了?”石大头似乎情绪有些激动,手中装满牛杂的碗,略略有些颤抖,他继续说,“如果我们命丧乱石堆里,又有谁来给我收尸,有谁能够记得我们呢?我们不过是些不知名姓的小卒而已......”
我呆呆地立在门边,我似乎忘了我之前有多害怕和厌恶战争,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要举手呢?我为什么要主动随军出征呢?......
我想了好久,对石大头说:“我想跟着去,不是因为上头的命令或是什么,我只是不放心我师父他们,还有你们。有我在,至少多个干活的,你们也至少有碗肉汤喝。我是为了师父,为了朋友,为了这些珍贵的情谊而战!”
石大头默默听完后,将碗交还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那我也为了你们,好好完成任务。哦对了,谢磊、谢强托我向你们问个好。”说完便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这路上,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仨,大概是被派任务离开了吧。因为我听人说过,他们仨被分入了斥候队。也许那天石大头从我这离开后,他们队就趁着浑黑的夜,赶赴万石镇了。
或许,他们已经走得更远......更远......
真让人担心啊,我就这三个同村人......
四月十一,晴,有风。经过七天的跋涉,我们朔枭营一众将士终于抵达万石镇,随即在镇子北面的山坡上驻扎下来。这里依托山势,居高临下,可以将未来的战场情形一览无余。
万石镇果然名不虚传,这个地方如同下石头雹子后的情状,大大小小的石头散得各到各处都是。这些乱石有的仅我的手掌般大,有的又比两三个我都高呢。而在万石镇的南边,我望到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水势盈盈,浩浩汤汤向东奔去。老范师傅说这就是怒河,因其水势较急,汛期时常咆哮奔涌,故人们称之为“怒河”。
“江山美如画啊!”我不禁感慨,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如果我一直窝在谢家村,一辈子也就见不到这样绝美的风景了。
“小光头,快来干活!”一听到老高在找我了,我赶紧跑着去,帮忙卸下东西。
忙完活儿,天已经黑了,我们点起了火,动手做饭。终于能吃一顿好的了,我心里倍感欣喜,偷着乐。这一路过来,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辛苦,比之前被押着来月州城都辛苦。两位师父给大伙儿盛了满满的一碗肉汤,热气腾腾的,喝完让人顿时一精神——这就是肉对于我的意义~
我端着碗,望着脚下的万石镇。镇子上似乎什么人也没有了,一点灯火没有,老百姓应该早就被撤离了,不知道他们能去往哪里呢?再往南望去,则是一众的星火在闪动,这就是怒州军的军营吧,与我们隔河相望。而宁州军的军营应该在月山山脉的西边,我看不到。
算了算了,继续喝汤,看着心烦!好好的瞎打什么仗呢!
不对劲不对劲,似乎哪里不对劲......
我说不出来,但我觉得现在我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幕很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碗中的肉汤瞬间就不香了,急得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找师父。
忽然间,我明白了!
万石镇不对劲!万石镇今晚一点灯火没有,太不对劲了!
既然大家路上都在说,万石镇是月州的边防重镇和西南门户,月州城怎么能不派大量的守军入驻呢?就像我老舅说小牛牛的健康成长很重要,我得住在牛栏边的柴草间,才能更好地日夜呵护它。一样的道理嘛!
守军哪里去了呢?我越想越觉得瘆得慌,我一想到我猜想的答案,就想坐地上哭。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两位师父和师兄们。
当我把自己所看到的、想到的和他们说了之后,老范师傅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光彩。他默默地转身走出去,坐在石头上。老高师傅也一言不发,连同师兄们也都是这样。因为我说出的话,分明给他们,同时也是给我,宣告了死刑一样......
原来,这几天来,我们几个就像是初生无知的牛犊,匆匆地将自己送到了虎口边上。我们毫不知情,我也相信,朔枭营的很多士兵也不会知情。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为什么可以让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一点点知悉实情的权利?!如果对岸的怒州大军下令渡河,发起进攻。那么,区区一万人的朔枭营便会瞬间从世上蒸发。而万石镇的守军,不知道他们是撤离了,还是逃跑了,或是被歼灭了。总之,在这千里的边境上,在这边防的重镇上,现在就只有我们一万人而已。
可怕......
那些几经战事、经验丰富的战士们,肯定在看到万石镇的那一刻便心中清楚了。唯一能做的,除了无条件地遵从命令,也只有在不眠的夜里,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听着外面的风声而已,徒做些无用的挣扎罢了。
敌人应该已经嗅到了,嗅到了对岸的散布的惊慌失措气息......
他们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