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史书上曾记载萧焱为大明的宰相,分明就是在魏广快要回朝的当口进行的人事调动。”
众人满脸疑惑,都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反而越听越糊涂。
“正是两任御史大夫的参奏,消解了魏广可能会割据势力甚至谋反的政治风险,正因为这一举措,让朝中觊觎他的人缄口不语,也让魏广与成帝之间的关系得到缓解。
我想,这般深远的布局,只有当时的成帝才有。”
宁轲说完,静静一躬,坐下,继续纸扇轻摇。
满堂人还在怔着,韩识檐投来目光,带着欣赏,也暗含着赞同,但大多数人仍蒙在鼓里,有几个人不懂装懂,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宁轲心中暗自耻笑,纵然在南华学宫,也还是有这许多白痴,算了,不与傻瓜论短长。
自己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明成帝是圣君,若是军中作恶真的到了那般田地,他怎会不管不顾,分明是御史大夫小题大做。
但两人御史大夫同时小题大做一定有蹊跷,那他们写下弹劾的奏折一定是有人授意。
关键是前任御史大夫还升了官,这样一来,是谁授意,应当很清楚了。
除了皇帝,还会有谁呢?
明成帝靠武力征天下,夺得江山后,从前带领的军队全交给了魏广,这魏广是除了成帝之外,大明最懂军事谋略的人,这种人的谋反可能性非常高。
在他尚未谋反时先让底下人参奏,给他警告,然后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给他加赏,逐渐消解他的野心。
这场朝堂政事分明就是皇帝与御史大夫的一场作秀,一场默契无比的政治配合。
这其中的深意,细细想来,怎么不会让人毛骨悚然?
堂上老先生眼眸低垂,复而抬起,继续问道:“如果你是谏官,又为何对此事不予置评呢?”
“成帝压根没想针对魏广,如果出言维护魏广,反而会引起皇帝的戒心,让他怀疑魏广在朝中遍植党羽,自己反倒成了靶子;
如果上言希望狠狠处置魏广,恐怕自己就会被成帝利用,招来杀身之祸。
杀鸡儆猴,一方面笼络魏广的心,一方面封住其他朝臣的口。
这两种态度任取其一,都会沦为皇帝的棋子。”
“很好。”
满堂静默中,老先生终于点点头,展开笑颜。
老先生一向恃才傲物,也的确有傲的本事,一般人从来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开金口夸奖了。
宁轲尚不觉得什么,老先生的门徒,看宁轲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但是在下课之前,老先生还留了一句颇有深意的话:“
这满堂之中,谁人不是棋子?非此即彼。
如果不想沦为棋子,就只能从这棋盘撤上下来,要不然,就只能下另一盘棋。”
下另一盘棋?什么意思?
算了,不想了,吃饭去喽!今天应该有荔枝肉,刚才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惦记着了。
宁轲刚起身,东方朔就凑过来,满脸笑意,“宁兄,我果然没看错人,就知道你非同凡响,小弟服了。”
宁轲也不遮掩着,“啪”地一声展开折扇,翩翩摆动,与他一道去了饭堂。
大家不知道,他们刚刚在课堂上的表现,全被顾况在窗外看尽,听到宁轲的回答,露出淡淡地笑意。
而现在的窗外,除了袅娜温柔的垂柳,刚才柳絮下的人影,早已不见踪迹。
宁轲还在想着课上那位少年,就从东方朔那里顺便了解到一些情况。
他名叫“沈矾”,旁边那位是他的侍卫。
这个东方朔八面玲珑,比猴儿还精,刚到学宫也没几天,到处乱窜,混了个脸熟。
现在整个学宫没有不认识他的,也没有他不认识的。
南华学宫后院一处雅室内,暗香幽幽。
这间屋子不仅与学生们平日上课的地方离得远,而且丛竹、桃树长得茂盛,如此一间隔,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之所以如此布局,还是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院首魏寻。
他体弱易病,鲜少讲课,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屋子里,这儿不仅安静适合修养,而且环境清幽,心情自然愉悦。
即使这儿平时没人来拜谒,他也好生地束发,着藏蓝色的宽袍,保持自己一贯严谨的作风,闲情逸致地一人盏茶。
帘卷东风,渐渐响起脚步声,的确是久违了。
片刻,就看见门口一人长身玉立。
银灰色的长袍上绣着墨梅的图案,袍角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带着天神般的威仪。
韩王,傅彻。
“我记得您上次说不喜欢这滇红茶。”
这滇红滋味浓烈,香气馥郁,他还未进门就闻出来了,亏他上次送茶来,这老先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魏寻听此言低头为笑,凝神看着瓷杯里芽叶肥壮,金毫显露,汤色红鲜。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魏寻微微抬眼,手里不停歇地给他斟茶,淡淡道:“刚回来不适应?”
傅彻刚回京那天,什么都顾不上,驾着马直奔皇宫向梁帝复命。
结果皇帝和太子、怀王在垂钓,不便打扰,只好在宫外候着,这一候就是好几个时辰。
等到梁帝傅聿用完晚膳才想起他,也只是吩咐他第二天再来。
第二日刚向皇上汇报完西南战况,紧接着傅聿就把自己的军权收回去了,把他麾下的兵马并入神策军,担负护卫京师之职。
如此一来,他如今倒算得上清闲。
傅彻想到这些事眉头不由地一皱,目光凝滞,半晌才开口:“什么适不适应,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你这次回京待多久?”
“估计过段时间就要走了,”傅彻一扫刚才的阴霾,笑着说:“听说今年的南华学试要在凌云台上举行,或许我也有机会登台观试。”
魏寻长舒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抚胸长叹:“很多年了,都没有人能入我的眼,在这学宫里也好,去凌云台也罢,又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