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没有星光的天空下,一只竹节虫形状的虫子匍匐着,这个漆黑之地有一大片山脉,这虫子却是比那山还要巨大。它似乎受了伤,身子有大半截瘫软着,但是一对细长前足扔拖着身子在山脉间爬行。
这山脉中间,有两颗巨大的明珠悬在其上,就如夜晚的明月一般。
爬行的虫子望向其中一粒,那颗白炽一般的珠子时不时爆出一团闪电,划破那夜空,击打在那些山顶上,激起石浪。虫子盯了许久,似乎摇头放弃,然后慢慢转向另外一颗,那青色的珠子有些暗淡,也颇为安静。巨虫盯着暗淡的青珠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欣喜,抬起还能行动的细足,努力爬到了青珠前,张开一对口螯,将青珠死命咬住。
白炽圆珠像是愤怒了,光芒更盛,几道闪电击打在竹节虫的身上,刹那间轰出了一片焦黑。巨虫有些恼怒,但是依旧没有松口。没一会儿,青珠本就稀薄的光芒越发的暗淡,见到如此,巨虫似乎相当愤慨,一对前足疯狂拍打着地面。
就在这时,一股气流不知从何处涌来,瞬间填满了整个世界,那颗白珠的扰动也因此停歇。巨虫似乎相当的高兴,弃了圆珠,贪婪的汲取着这清新的空气。
唐晓天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卧榻的木顶,木面上还有一粒细细小小的黑点,那是一只蚊子,瘦瘦弱弱,应当是刚从墙缝飞出,熬过寒冷时节的幸运儿。唐晓天想起刚才的怪梦,那巨虫比这小蚊子不知大了多少万倍。这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醒啦?”
唐晓天歪过脖子,一看是自己舅舅。
“舅舅您怎么回来了?”
“还认得我,看来是没大碍了。”
唐晓天想起自己之前掉到了那井底里。
“舅舅,他们俩怎么样了?”他指的当然是唐蝶和李牧之。
“都没事了。”
“那唐晓剑呢?”
唐秋寒摇摇头:“我下去的时候,除了你和唐蝶,那里面没有别人。”
“嗷,好吧。是舅舅来救的我呀,嘿嘿,您之前不是去了外地么,小李子怎么找到您的?”
“有些急事,正巧就赶回来了。不是他来找的我,那时我刚好回到山庄,是门主的人来通知我的。”
“哦,这样,那小李子找门主报的信?我都还没见过门主呢,小李子可真有能耐,这次多亏了他了。”
唐秋寒微笑不语。
“舅舅你怎么又是半夜回来的?这才几天啊,我以为您又要在外面忙个把月呢。”
“我偷偷回来的,除了门主和他的人,没人知道,所以你也要替我保密。”
“哦哟,原来舅舅您也会干那偷闲的事儿啊,行,我一定保密,绝不让庄子里其他人知道,免得一些小人抓了您把柄。尤其是那唐春雨,必须得防着,省的他找那由头扣钱。”
唐秋寒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唐晓天的胖额头。
“行了,你歇着吧,才睡了一天,后面还几天由得你睡呢。这次真是随了你的愿了,让你一次躺个够。”
唐秋寒出了正房房门,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唐晓天勉强抬头瞥了眼自己下身,盖着被子看不到什么,努力动了动手脚,是有那知觉了,就是似乎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他又躺了许久,慢慢的有了一股尿意。这整个人不能动的,如何解手?
唐晓天没法,只好大喊到:“小李子,小李子,快来帮少爷我松绑。”
这时从右耳房响起了个沙哑的声音:“奇怪,我怎么睡着了。”
奇怪,这个声音是谁的,没有听过,小李子住的不是那左边房么,在这右边房间的是谁?
唐晓天看到来人喉咙上还贴着个药膏,竟然是那告病在家的竹馨。
“咦,竹馨大哥你不是告假了么?怎的回来了,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少爷我了。”
竹馨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想你个锤子,还不是你惹的事情太多,管事房非要我提前回来。咦,等等,你喊我啥?大哥?”竹馨惊奇的打量着瘫在床上的小胖子,继续道:“我没听错把?莫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这老天要给我降那天劫了?”
“嘿嘿竹馨大哥您行行好,帮我看看那命根子还在不在?”
“哦哟,咳咳,刚醒过来就想着这个,可以啊你,不愧是男儿本色。行,若是不动手,反倒显得我矫揉造作。”竹馨跟唐晓天插科打诨得久了,这隐晦言语一听就明白。竹馨倒也不是第一次帮他解手了,以前小胖子挨那家法揍屁股,时常要卧床修养,还不是竹馨一把屎一把尿的亲自伺候着。只是若让那喜爱他丹青画作的读书人,晓得这画家竹馨还要帮着自家少爷撒尿屙屎,会不会从画卷里闻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以往干这苦累活计的时候,竹馨总是会出口成章的,今个却格外安静。唐晓天没来由的疑问:“奇了怪了,大哥你怎的忽然不爱讲那道德文章君子行文了?”
竹馨那脸憋了许久,都有些黑了,就冒出了一句:“嗓子疼,本来这闭口禅练得好好的,都快功德圆满了,被你这心魔破功了。”
唐晓天一愣,一个能动不能说,一个能说不能动,这竹馨铁定是咱亲哥哥了,不然怎么总是一样的命途多舛又相依为命。
小胖子借着撒尿,勉强看清了自身情况:原来不是被帮着,而是全身打着绷带,四肢还上了夹板。
“唉,我说哥哥呀,困成这样,我是要躺多久?我虽然一直明摆着说自己爱睡觉,也厌烦极了读书写字学功夫,但若是这样一天到晚躺下去非成仙不可。到时候一个天劫雷劈下来,那这房子还要不要啦?”
竹馨想开口,但是又不想开口。
“舅舅他刚……呸,舅舅在外奔波,说不定啥时候就回来看咱了,见到这个样子,非把眼泪流干不可。我睡着的时候,大夫定然是看过的,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竹馨懒得说话,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我的个乖乖,躺三周,我屁股铁定要生疮呀,到时您可记得时常给我挠挠,如果是那半夜痒了睡不着,您也多担待呀。”
竹馨又伸出三根手指摇了摇。
“啊,是三个月?完了完了,估计等我能下床的时候,那后脑都不圆了,天灵盖都不饱满了,这气运一泄,以后如何继承皇位。”
竹馨还是摇手指。
“哥,你别吓我,三年?到时候我身上还不长满那蘑菇?东风一吹长出一大片,到时您摘下来打边炉的时候记得喂我两口。”
“咳,三天。”竹馨不想听他说若是躺三十年会怎样,忍不住开口了。
“你别骗我,都捆成了个粽子了,三天就能下床?”
这山庄里的大夫和学医的弟子都瞧过了,不说其他,单说那脊骨断了,论常人的话定然是一辈子都废了,除了口鼻眼耳哪儿也别想动。这小胖子反倒愈合贼快,才过那半日,连那脊骨都变得几乎完好如初,确实古怪。竹馨想着,翻了个白眼,只说了句“爱信不信”。
“嗷,好吧。对了竹馨哥,小李子呢?就是暂时顶了你工的那个小孩,你应当见过的。他去哪儿了?是不是也在家躺着养伤?”
竹馨看了小胖子半响,才张开口,沙哑的道:“死了。”
……
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人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穿着黑色新衣的孩童。
“乖孩子,你暂时跟着我,我欠了你人情,定然是要还你的。”
那孩子摇摇头:“老爷爷,不用了,您只要把我送回去就好,我担心少爷、小姐。”
“不成的,你既然进来这里见到了我,暂时就不能走了。不过你非要回去也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我杀了你,再把你送回去。”
孩子听罢身子发抖,颤声问到:“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呀……”
“现在还早些,不过应该快了。你很好呀,让我想起一些人,可惜他们都不在了。我应该也快去见他们了吧,只是蝶儿还小,我不放心,你很不错,以后一定一定要好好跟着她。”
这孩子听到应该快可以走了,就想着到底是几天还是几周,老人后面说的话他倒没怎么听清。
“我来教你杀人的功夫吧,这样你以后对蝶儿才有用,正好也算是还你人情。”
“啊?我学不了功夫的,我听人说过我的丹田很早就……”
“没事,好孩子,你要知道,不用功夫也是可以杀人的。这世间大着呢,读书人用纸、笔、文章杀人;商贾用那银钱、契约杀人;就连那市井陋巷的村妇,都能用长舌头杀人;学了功夫的又算老几。就算你练不了内功,用不了真气,一样可以学杀人的功夫。”
“可是,可是,小姐他们说过,我这身份是不能学唐门的功夫的,我若是违反了唐家的家法会被打死的。”
“没事的孩子,我现在说的话,还能算是唐家的家法,而且我要教给你的也不是唐门的功夫。”
“可是,我身上的伤还在疼。”
“乖孩子,不要怕,刚开始学功夫,不一定要动拳脚,我先教你些根本。”
“可是我还是不想学,我不想杀人。”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又摇摇头:“真是好孩子,你若是真说想学,我现在就要动掐断你的脖子了。我以前也不想杀人,但是总有人逼我杀人。”说罢,老人推着轮椅领着黑衣孩童来到一个寒冷的房间内,房中的石台上放了几具新鲜尸体。
“来吧,孩子,我先教你认识人体的器官、骨骼、经脉,然后再传你一部手法口诀。这门功夫其实没什么诀窍,就是多练,呵呵。”
……
早晨醒来,唐晓天照例盯着床顶发呆。今天蚊子兄已经不在了,它应该飞到了那日渐温暖的竹丛中,也许已经找到了个婆娘成亲,正在努力传宗接代,到了那夏天应当就会子孙满堂了吧。
百无聊赖的清晨过后,小胖子屋里倒是难得来了两人——除了他的跟班还能有谁?
有人陪着说话那是顶开心的,只是三人叽叽喳喳到了一半,话题不小心扯到了那唐晓剑和李牧之身上,场面顿时安静起来。这时却来了个救场的人,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唐蝶拄着个拐杖,一跳一跳的进来了。
“哟,死胖子,捆成了这样还挺适合你的嘛,这粽子里的猪肉要够肥,吃起来才香嘛。”
唐晓磊看到来人嘴巴一张,半句话都不敢说,倒是那唐暮阳老老实实的打招呼。
“姑姑,你怎么来了,听说你也伤着了,现在好些了么?”
唐晓天抢道:“呸,我若是肉不够,你现在也还不是得这样捆着?”
唐蝶没答话,而是看了眼小阳子和磊子。唐暮阳意会,拉着唐晓磊就跑出院子了。
唐蝶待两人都不见了身影,也不急着斗嘴,慢慢挪到唐晓天床边,就着床沿坐了下来,然后仔细端详小胖子。
唐晓天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赶紧喊到:“干嘛干嘛干嘛,想趁着小爷我不能动杀人越货?”
唐蝶听到小胖子胡喊,先是眼睛弯成个月牙儿,好像觉得这个主意听着挺不错的,但是最后还是收敛了笑容,柔声道:“晓天,谢谢你。”
小胖子圆脸一鼓,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总算明白前天竹馨听到自己喊他“大哥”时候的心情了。
“呃,这谢啥,有啥好谢的,可别想着以身相许哦,论关系你可算是我姐。要是真要谢我,也成,你这个月月钱十两,还有从我这里讹去的五两,一共十五两还没花完吧?等我好了你请我出去吃顿好的。若是你嫌太麻烦,直接给个红包也是可以的,嘿嘿。”
“晓天,我是认真的,别老说那些混账话。”
“嗯……”
“以前是我看错你了,哪怕你不爱练功不爱念书嘴巴又贱,哪怕经常有人说你不是唐家人而是外面的野种,但我心里知道……”
“打住打住!后面那话谁说的?明天我就用炮仗把他家茅坑炸咯。”
“呃……庄子里很多人背地里都这么传。”
“哈?看来小爷我得来个火烧蛤蟆山了。”
“唉,晓天,对不住,是我不会说话。你先别闹,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哼,有屁快放。”
“你觉得,牧之他真的死了么?”
“嗯?”唐晓天听到这句话,顿时不闹了。
唐蝶弯下腰,低了点头,压低声音继续说到:“牧之他既然能找人来救咱们,定然是安全到了外面的,哪怕受了伤,好歹有大夫去看看吧?没理由就这么没了。你那时昏了,可我还清醒,我被秋寒叔叔救到了井外,第一件事问的就是李牧之。当时秋寒叔说不是李牧之叫他来的,是另有其人。”
小胖子眨眨眼当做点头,回道:“是的,我听舅舅说过了,是你爷爷那边的人来叫的他,我还问舅舅是不是李牧之找到门主叫的人啊,舅舅也没否认。对了舅舅说他是偷摸着回来的,你可别说出去。”
“秋寒叔跟我提过了,我不会乱说的。按你说的这就不对了,我爷爷在那楼里闭关呢,那天晚上我们一齐问过的,李牧之不应当能见到爷爷。”
“对,这不合逻辑。”
“还有更不合逻辑的事呢。牧之就算走了,那也有那尸首吧,怎么说也得好好埋了再做场法事不是?于是我第二天就去了那管事房,问了几个管事都说已经埋了,但是埋在哪儿,他们也不懂。他们还说什么就是个奴籍,唐家一年总会死那么几个,兴许是让那收尸人拉走丢到乱葬岗了。”
“你的意思是,那管事房的人压根就没见到小李子?”
唐蝶使劲点头。
“其实我也觉得小李子是没事的,前天刚醒来我就问舅舅:你和小李子如何了,舅舅当时答的是‘都没事’。”
“秋寒叔这个说法就有意思了,牧之铁定没有死,只是被藏在山庄的某个地方。会不会和晓剑一样,都是被人藏起来的?”
“你这么一说真有道理,那等我能下床了,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吧。反正找一个也是找,找两个也没差,说不定找到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就一起见了。”
“死胖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我也是这么想的。”唐蝶说完笑嘻嘻的站起来,拄着拐跳到门外,回头对小胖子喊道:“快些好起来呀。”
刚进院门的竹馨看到了这一幕,待到送走唐蝶,他走到床边对着胖子哑声哑气叹息道:“唉,风花雪月,打情骂俏。”小胖子朝他翻了个白眼。